悖论 我希望得到这样一位爱人—— 他是温柔的强盗,守法的流氓,耐心的骗子 他的心房是一座开放的墓地 是一床月光, 面庞是蘸着白糖的处方 他是我身上沉默的岛屿 是举起的白旗, 是我爱过的所有诗句 绝对的爱等同于绝对的真理 以及,真理它狡黠的变形 2017.8 宝石加工厂 宝石加工厂 这里生产宝石? 不,不,在这里宝石只是原料 那用来做什么呢? 我们把宝石加工成石子儿, 最普通的石子儿, 然后拿去铺路 …… 祝你一路平庸。 被盗走的妈妈 ——献给H.E的三八节礼物 象群般的男人们阿 在海边、丘陵、烛光餐厅和万人喧嚣的广场 挨个儿抽搐发作,后肢跪地—— 对求婚者的拒绝,是你人生收藏的勋章 那是往昔!金钻戒作象鼻环的峥嵘往昔! 不料,真正的对手被直送进你的腹腔 你肉身筑巢,在自我内部拉起了铁丝网 对那个曾牵着象鼻环的少女—— (她因懂得自私的艺术而有灵魂, 知道怠慢的技巧而风情万种) 你施行一场白色纳粹隔离 我蜷抱着联想起—— 唐传奇中分身为妾慰藉远方良人的贤妻 时间是一截乳白色液体,你的瀑布剪断 (谁听见大象们在跺脚) 在我愉快的吞咽声中你忘却了自己的尊贵 你甘心成为器皿! 我不需要任何财产、条约或武器,只要存在 就可以活活把你逼进灶房、杂役和倒满洁厕灵的洗衣机 四岁那年我们蹭着脸蛋挤进牡丹牌圆镜 我懊恼为什么妈妈那么白而我那么黑 不用急,我有耐心将白嫩的你从镜子里 一片片剥下来贴到自己脸上…… 像每一个被迷惑的房客恋着租来的青春时光 你义无反顾地—— 鼓励我分分钟对你实施最严酷的盗窃 我每天从你身上多盗取一点, 你就更爱我一些 我披满你的细胞,但并不证明 我可以代表你再活一世 当才华、抱负、远大前程这些事儿终于与你没关了 你得到一个名字—— 叫女人 2013.3.3 2013.3.8修改 表妹
那年头,月亮还很乖 坐在那里,叫人看 我不会鞠躬不会笑 跟谁都可能遇见 种种称谓之中 我只愿做诗的表妹 月亮蹭过窗户,门板 连同植物的叶片,像个小阿姨 伺候在家坐监的你。表哥, 玉兰花一开,你就将白纸杀伐 我要你浓墨,我要你婆娑 我要你踩着高跷才吻到我 我要你每天将我安葬一遍 像烧掉一页写坏的稿纸 我要你每晚喂给我一勺悲伤的笑话 我要你负责繁衍,如同科学世界 在假设之上推敲得兢兢业业 这座幽灵之城 我要你男子的长发与我秘密相连 我愿你认清字中的荡妇与烈女 还有那些被革命嫖过的词句 我要你练习反转,双关,押韵 无限的停顿,妖娆的喘息 我要你做我生命中悲伤伟大的休止音 一生都在未完成的欲望里 我可以风雪之夜,死在街头 可以白日里永远拒绝,却逃不过 梦中男人的追捕。表哥—— 这样叫你时,我就能获得 一些伦理上的障碍,像面对 所有因艰难而迷人的事业 世界蜿蜒向前—— 可以随时起舞,可以四处原谅 我还想滥情,对所有信所有疑 月亮它还没长大 种种称谓之中 我只愿做你的表妹 2017.4.8 炒雪
喜欢这样的一个天 白白地落进了我锅里 这雪你拿走,去院外好生翻炒 算给我备的嫁妆 铺在临终的床上 京城第一无用之人与最后一介儒生为邻
我爱的人就在他们中间 何不学学拿雄辩术捕鱼的尤维亚族 用不忠实,保持了自己的忠诚 这样,乱雪天里 我亦可爱着你的仇家 2015.11.23 大海的…… 大海的材料是一万片蓝色的镜子和一万双蓝色的眼睛 大海的味道是一千条咸鱼晾在有风的过道 大海的声响是一百头大海豚睡觉发出的呼噜响 大海的脾气是一只小海鸟一天的运气 我们的白轮船早起锯开海面 一路吐出两排翻白沫儿的漱口水 2013.9 当她把头探出船洞 她眼睛的颜色随耳语变幻 一头幼狮般的海浪窜过---- 骤然熄灭的细小片段,拼出 另一半脸,于船洞之阴影 耳语窸窣。细微的动作闪着 光泽。井中发乌的银子 缺乏战争淬洗,这个时代 只敢在自己身上寻找异性 爱与饥饿是世界的枕头 她竖着耳朵,整夜倾听恐怖的乐器 平坦船腹中,她贸然祈祷冰山 开口之前,先演习溺毙 船鞋甩出船嘴,裸身看一回 永不没入地平线下的拱极星 她要活在每一颗战栗之上 睁着上帝之眼 当她把头探出船洞,宛如 亲吻一颗烧毁的恒星 决心点燃---- 喉咙上覆盖的那一层薄冰 2014.12.25平安夜 罗利飞往曼哈顿 风华 吞一口沙子挑出一粒甜米 我时常纳闷:年轻时的血,去了哪里? 它去到一颗遥远的星星,为我点亮一棵圣诞树? 抑或变成燃料,加满了一台拖拉机? 我只是在表盘上睡了一宿, 和衰老交换了一副身体 锦绣的灰烬,周身鸣放暗哑礼花—— 祝贺它成功从我小小的皮囊中越狱 不竭地去往陌生之人,陌生之地 偶尔,在我喜欢的朋友们身上 我会嗅到它! 在宽阔的山坡,在无数耸动的叶脉 甚至命运交响曲里, 它冲动地想念了一把我这副旧身体 纵然是一份宇宙级乡愁 我从不指望回头。过去在未来等我—— 我像一个崭新的情人,戴着白发新簪 坐在它偏爱的风雪天 嘈杂人群中,辨认他们内心流淌的音符 平庸人生里,听到湮灭的华章 逆淌的泪,是砸向眼眶的霜雪 曾被这丑陋世界夺走的青春的血 清澈的血,它千万人千万条路地寻回 2021.2.12 汨罗 格局 这刻起,我们已开始相互欺骗
别信!除了我还爱你,这唯一的真金 我们如今还有什么是共同的? 一座股权平分的废墟,使命、信念还是明天? 没有。连一张纸,一滴墨水都没有了 青山懒起。姑娘,请啜饮你为我酿造的苦刑 向那些欺骗过、坑害过你的人学习 让他们都像我一样匍匐着,看你抽身离去 披散长发犹如折损的树枝 丰臀堪比墓地般庄严 当初是我邀请你加害于我 走进你,像走进一间病房 我还会驶回那罂粟埋尸的黑暗腹地 别怕这分离,但愿人生过得迅疾 你我终于把全部的缺陷攒齐 你六十岁的裸照陪我下葬 别忘了,到最后,一切是平局 2015.3.21 鼓楼的夜 鼓楼的夜呵 是一个老女人收敛起自己的香气 起风了,起皱了 衔杯具,觅同饮 白居易们迭迭地来了 四面灌进的唐风是酒 人一天比一天更醉了 月亮在哪个朝代都能找到她最好的筵席 一只蝈蝈把秋天叫老了 一声钟鸣,拔下大漠孤烟 吹进袅袅的酒炉 这些为刺客降下的夜幕 人和鬼隔朝张望 寡妇琴有心奏出错音 铡刀口滚下美人头颅 叼雪茄,翻禁书 中轴线上走摩登步 酒后抖落出异乡人口音 我与他们并无不同 在一连串鼓胀的夜色里,试探着· 去采撷老虎的黄金须 2017.9.7 关于前男友的一门学科 面对面生活久了 好比 平躺在镜面上去死 卧室的镜子一定要买贵的 它决定了你自以为是的形象 家中的男人也一样 这些虚构之物,帮我们订正自己 鞋子一定要买贵的 人一辈子不在床上,就在鞋上 它必须高跟,且有本事典雅地磨出血泡 正因为你付出了这许多 才能收获我如此多的痛苦 床也一定要买贵的 跟鞋子不一样,你不能对死亡吝啬 什么时候做爱? ——每当想死的时候 枕头当然也要贵的 万一做梦太认真、太严肃 还能摔到现实比较丰满的部位 书架则要又贵又乱 贵得,让人有胆气穿过群书垒起的森严高墙 乱得,最好能塞进一打姑娘 玉石、古玩、钱币、艺术品统统要买贵的 我不用了解你 爱你就好了 请问:你脑子里都是这同一类事情吗? 当然不是,如果一直反省一类事,那是一个学科 恭喜,你已经建立了关于前男友的一门学科 那好吧,反省一定要贵 但不能太深刻,否则药丸 我每天对着镜子面壁 我每天对着男人面壁 …… 2017.9.6晚饭后
海明威之吻 唇, 是她身上最鲜美的小动物 它天生戴着手铐。 男主人和女主人匆忙起居 连厕所门都挂上钟表。 掰开楼群的灯光铠甲 人们只是卡在阁间里,细弱的瓤 白日干燥地擦过地面 太多年,他们蜻蜓产卵般 活在生活的表面 有个恶毒乡邻一直在他们眼下挖井 无限下倾的来路,就等这一天补平 男人牵着狗,走过 垃圾妓女警察填满的去往大海的小巷 他们不想去碰,不想去碰那座大海 可还是挡不住带血的羽毛粘上外套 唇,被灌食刮了鳞的词句 巨大的甩干机里--- 剩一只手铐在躯壳里磕撞,日夜轰响 这是三十三岁的男人和临近三十岁的女人 每一天,他们还试图在彼此身上创造悬崖 他们在用仅有的力气对抗时间 一截吻将他们捆绑 天鹅的交颈 海龟吞吃紫色水母时闭上的眼睛 杀死你,以表达我对你的尊敬 2014.12.4
坏蛋健身房 你每天睡在自己洁白的骨骼上 你每天睡在你日益坍塌的城邦 对什么都认真就是对感情不认真 对什么都负责就是对男人不负责 餐前用钞票洗手,寝前就诽谤淋浴 你梦醒,从泥地里抬身 你更衣,穿上可怕思想 你读书,与镜中人接吻 你劳作,渴望住进监狱 你生育,生存莫过复制自己 罪恶也莫过复制自己 你拜托自己一觉到死 身体里的子民前赴后继 那个字典里走出的规矩人 那些世世代代供养你的细胞 一天不强行苦练 后天长出的坏蛋肌肉就要萎消 瞧瞧这身无处投奔的爱娇 去他们斤斤计较的善良 还有金碧辉煌的空无 你想用尽你的孤独 2015.1 坏习惯 我不喝酒 我就是酒精本身 我不抽烟 多年来默默跟在一杆大烟枪身后 不吃这一套,不吃那一套 今晚的彩虹刚好拌饭 南极圈的冰盖发誓绝不融化 我发誓一直微笑,绝不偷看笑容背后的 眼泪成分表。 我的高兴,是一种 抑郁症 我翻山越岭找寻诗句 人生却是台十足的自动废话机 吞下去的寂静与吐出来的讽刺 不般配! 我并非不擅长横眉 躲不过响尾蛇咬住舌尖 它酥麻且微甜, 就躲进大衣口袋里竖起中指 不臣服于太多正确, 我在众多错误中探索真谛 我不相信绝对平等 那只会由绝对的自私巧妙构成 我不否认撒谎, 仅仅是活着,便又 为谎言之上的人类故事添上一笔 我像一个职业罪犯般写作 生活竟被一页页空白追杀 ——无涯的空白, 像往来的月色 更像你 我还没有见过你 你已充斥我的身心 我对美梦永恒贪婪 參不透爱里永不发育的道德感 奴隶的快乐我还未尝过 扔出去的飞刀会变成鲜花橄榄 再一次将抹大拉的玛丽亚供上神坛 人群鼓掌,举起毁灭的手 我的爱,一旦开始 就永不收回 像一滴陈酿挥发进空气 消失在无限他人之中 不喝酒真是我的坏习惯 我就是酒精本身 所有这些相加 就是我沉默的部分
2021.1.31 原载于《诗刊》.2021.8 回头箭
第一次,我飞得这么高 像撒出去的鹤 白翅掠过宫檐和金色瓦盖 不知是风在背后使劲推我 还是我使出了全力 擦肩是那样快 快到心都掉出来了 或许,我是一支回头箭 由那莫名的操控者 从过去射出 现在,梦里,它反射回来 ——直捣命运 三十岁前我从未在梦中飞行 如今却频繁练习“飞翔术” 命运终于开始了它的热身 城市轻轨贪吃蛇般轰隆隆从天空半腰窜去 一些窗口这时点亮, 另一些被黑暗吞吃 每个人使用自己的运气 维持了光明的平衡; 可如果, 你不想做一枚傀儡之箭 你想做一支回头箭 射回那看不见的手 谁又会颤抖? 2022.3.12
极乐变 他来时,头顶覆满了槐花 碎得很好看 噫,这一夜风好犟 别离的话,是小鸟啄走的苍耳 领口的樱花,在说不忠诚的话 一心只爱飓风的姑娘 舔欲坠的火苗。极乐中 撒下悲伤,一茶匙盐 炙烤他,烘培他 为了美可在人间下咽 苦闷,不可抗拒的吻 山风摇开了栗子的缄口 少年之心,芬芳可嗅 2017.7.16
2018.2.16
交换 一个色衰的女人,仅一行诗陪伴 年轻时,在男人间流亡 等老了,成无人追缉的逃犯 挑个周末她跳上亡命列车 尚未进化的男人找她搭讪 “捎你一程?”她原想拒绝 但教养,教养是她最大的障碍 从来都是 就轻易上了当,像少女 被劫持,像有价值 女人被塞进一只巨大的绿色邮筒 躺在树的空心,驶往可怖的命运 黑暗突然光临,像石块砸下 谁被砸中,谁就是黑天赶路的玄奘 硬信封学硬汉消遣 硌得她身子处处叫 她原来一直住在暴风眼 路途太长,恐惧闷透了 她忍不住没教养地拆信 借手机微光,她将私信一封封阅读 终于过上了以为小说里才有的无耻生活 这是文明野兽最好的巢穴 听着信里的情话、俗话、蠢话 调频到尘世的交配音乐会 她不觉克服了恐惧,跟写信人纠缠 和他们骂战、雄辩,插足他人一对一的私语 她复以诗篇。这一路 海水常新,命运也时常改变主意 邮件寄送千里,但也许它哪儿也没去 她拿她的眼睛换了一首诗 又拿她的嘴角换了一个词 腐败的身体漫成纸上绚烂的色气 以为属于青春的,原来属于老年 她终于长成了一个谁也读不懂的老太太 2017年5月21日夜晚 静止的玫瑰 为了爱情,摘取玫瑰的头颅 为了忠诚,献上别人的喉咙 他的爱,像一场大难临头 有些花朵,不可触摸 爱抚只会加速它的枯萎 她绝对静止于自己的香气 2023.10.25
临摹
方丈跟我在木槛上一道坐下 那时西山的梅花正模仿我的模样 我知,方丈是我两万个梦想里 ——我最接近的那一个 一些话,我只对身旁的空椅子说 更年轻的时候,梅花忙着向整个礼堂布施情道 天塌下来,找一条搓衣板儿一样的身体 卖力地清洗掉自己的件件罪行 日子被用得很旧很旧,跟人一样旧 冷脆春光里,万物猛烈地使用自己 梅花醒时醉时,分别想念火海与寺庙 方丈不拈花,只干笑 我说再笑!我去教堂里打你小报告 我们于是临摹那从未存在过的字帖 一如戏仿来生。揣摩凋朽的瞬间 不在寺里,不在教堂,在一个恶作剧中 我,向我的一生道歉 2017.3.12 灵魂体操 1、 总是这样,最贞洁的人写最放浪的诗,最清净的文字被里有最骚动的灵魂。 2、 莎士比亚的时代,诗人致力于制造快乐;而如今,诗人主要制造痛苦。 3、 古典诗学中,政治与诗歌可以互为衣裳;到了现代,他们才开始相互仇恨。我想我可以穿上衣服爱,也可以脱了衣服恨。 4、 据说,一个唐人可以仅仅通过屈原,建立对楚国的历史认知。如今社会对诗人的依赖已降至最低,诗人于是进入另一种无限自由。 5、 一座隐秘古堡里,正上演禁欲的魔鬼和好色天使的假面舞会。诗是递给守门人的暗语。 6、 美,是一种类似堕落的过程。 7 如果不是失眠,我不会有空写诗。闭上眼睛,我就不呆在这个时代了。 8、 辉煌雄辩的年代,诗人不仅口吐警句,还负责缔造出一个族群与众不同的灵魂质地,建构一个民族的品性,同时干预最强者的行动。这个时代最好的存在,完全可以成为下一个时代最反对的事物。我很早就在贫瘠的广场上暗暗发誓:要写作!长大以后努力做一个对祖国和人民没有用的人。 9、 二十岁写诗是真心风流,三十岁还在写,是风流后的真心。 10、 我妈问我将来会不会成大师。 11、 我有点任性,灵感比我还任性。比如今天,我已在桌前静坐示威四小时,逼灵感现身。 12、 现代人思维跟打拳一样,全靠套路。诗来找我,成心跟思维作对,跟逻辑作对,跟任何一颗常速运转的脑壳作对,直到写得我脑筋嗞嗞儿的疼。 13、 要创造一种非现代非古典非三维非逻辑的语言,诗可以与哲学、数学、天体物理的至高点相通,这是我心目中现代诗的样子。 14、 诗歌与表演:诗人的生命存在,先天具有表演性。世间情感在坠入尘埃之前,都先在诗歌里坠过一遍。 15、 风格转变:醒来一照镜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阿,间谍!快,我们得扮一下间谍,不要让他们发现,生活的尖叫! 16、 诗与宇宙大爆炸:一首诗歌创生之际,体积为零,“诗核”有如上帝之火般灼热,是那尚未到达的一颗星,等待瞬间的点亮,在诗人手中膨胀温度下降,粒子碰撞吸引湮灭逃离,诗歌胀满无限空间,或成为百万亿首诗。诗人写下的部分,相当于于哈勃望远镜看到的一小部分光滑宇宙。更多的诗,逃逸到太生的混沌中去。 17、 诗人写小说:过程像无比乐意地受刑,或板着脸变相着送礼。往往是绕,没办法,他们的智商不容许他们写太浅白的东西。 18、 远比翻一页书或投一次胎更快,整个人类社会都已生长到了该受上帝诅咒的年龄。而诗歌向来负责克服自己的时代。危险——是现代诗最重要的品质。 19、 有一种书摆在那里就是一个物种。 20、 我想往心里投一块金子,问一问“自己最内部的音色”。 21、 我爱的,是只为使命工作的义工。我爱的,早已不仅仅是一个你,还连同由你生出的另一个世界中的八个、八十个你。 22、 最伟大的文学全不是文学,而是道。 2014.7.31-七夕 灵魂通信
唯有最欢愉的人 有资格沦为最悲伤的人 唯有新晋的生命,可抵消衰死的命运 白云,你的新坐骑? 寄来另一座城市的歌声 我把一生正着念了一遍,又倒着念一遍 齿间,经书滚若咒珠,道不清—— 前朝与后世,一轮轮回炉的爱 墓园将是未来之花园 我见证,你从死亡中习得了欣喜 浇入嘴角的泪,竟尝出新泉的甜沁 一瞬间,死亡叫你没了脾气 一转念,你又恢复了儿时的淘气 腻味了在这世上尊为垂暮老者 另一处光明之地,你就是最新鲜的来宾 记住,我们保持灵魂的通信
2021.5.26-6.14 收件人:小虎同学
面盾 云团被分割的傍晚。她在消失的语言中 寻找蒙面人的脚印,彷佛跟踪 地球苹果上,削掉的一片时间。 你的面目未曾显现。盾甲,一种逃离 古兰少女躲在树叶背后的 眼睛,有生之年裁剪出你一天中的动人之景 透过昆虫的翅,她看见盾脸上繁缛的花茎 像一片湖水,倒影出心头的缠蛇 那比日日夜夜更为漫长的鞭 雷电把你的柔情送进她耳骨深处 在那里,死后,骨头和骨头亲热 如同在无星的海面宅邸 尖刀般的浪涛上她与暗夜互赠诗篇 脚印叠着脚印在人间施善行骗 面盾——可以同时藏匿一个最好的人和一个最恶的人 难道要她跪下,清洗被你走过的有毒土地? 谜面戏台般升起,答对的或猜错的,永不落幕 她想切开的云团,原是一块生铁 饥饿一般的咸 你的面目成为一切奥义 最后一天,她会站进骨灰匣子 向生命中不可解释的事物—— 尊严地回礼 2013.8.11夜-8.13 渗透 你闪进破碎的树影 你将自己编织进鸟鸣 命中寂灭的火把,抛向彤云穹顶 你像一只狗,嗅得出所有即将消逝的亲密 这本不是一场生死对决,尽管 死亡列队整齐。请相信我, 所有的水滴终会融为一体 大海蒸发以前—— 巴巴里狮,斑驴和帕拉夜鹰都向着你航行 ——万物流向彼此 我们活着,无处不在 生命引力,携带旷古的回忆 当你开口问:又为何分离? 我试着回答你, 收集你 不让有你渗透的大自然散佚 若我不小心说出了我想你 皑皑宇宙的坚壁深处必定有一个回音 你已嵌入世界的光景,你一次次被唤醒 我们驻足同一个故事里。 2021.7.24 原载于《草堂》2021.9 生日 蛋糕边,你在掉漆 不问镜子也知道,你是颗日渐走形的电灯泡 到底还有多少光热? 待将这一桶黑色年龄灌进去测量 水位不是一岁岁退潮, 你不是一年年变老,是一回伤心一回伤心 这一秒的你已比上一秒更无能为力 压根不需要什么烈酒消耗 你每天都在饮自己的余生 2013-3-2 凌晨3点 盛开 一想到你,天上的云就好看 五月,像一页书签般插入 我恰巧写到了生命最优美的一节 请你降临这本书中—— 快来做向导,为我解说风 娟丽的风,踏入刚出生的原野 我已走过四季, 还从未张开白帆 许你这一页—— 山川与我一同敞开 营地篝火递来舌头和请柬 生命飨宴如一场缓慢的礼仪 晚采的葡萄,若晚熟的少女 华章与美味,正一寸寸成熟 世间美好降落于一日 良辰美景本是一晃即灭 若写下, 便一直盛开 2022.7 宁夏 十八个白天 白天过后,白天仍不肯退位 像失眠者摸不到进入夜晚的门 一个星球的停车场,蓄足燃料 让每一刻饱和 时间会隐退 自由成为自由的最大束缚。敌人 正把热烈握手行贿给相机 有谁计算过漏掉了一次夜? 一只坐等天明的 失眠夜莺 必须高唱 连轴的白夜将我们从睡觉的瘾中解放 无知觉的劳役拯救我们有关不幸的苦苦推敲 真相是:真相与你没关 你看见,有个人午夜出门,头上戴了两顶帽子 你不由地猜,他去向的是夜,还是白天 2012-11-13凌晨4点 塑料做的大海 最后一次呼吸闭眼停止换气。我练习消失。 是蓝色,蓝得太假,像一圈浅蓝色的塑料板 塑料做的大海,塑料做的誓言 我终于赤足走在我意念构建的世界 这里天荒地老每日发生,相爱是生存法则 海豚是飞的,外面的人类还在爬行 椰子树撅起的肥臀露着妊娠纹 我一不小心爱上坠落沙地的 笨重的花,过马路发呆的小蜥蜴,天花板中央的壁虎探子 和露天马桶上的红蚂蚁 热带总是这样感情凶猛,天公打雷如打嗝儿 我意识到需要创造一个爱我的男人,在盛满海水的浴缸旁 怯生生递上白毛巾,证明我的此刻 又是一个不小心,我把他造得太老了,风都刮不动 会落泪的,温柔的老年斑 我说扮上吧,海水中央有一座大戏台——你过去 换上沙丁鱼的皮肤和关公蟹的凶器 这样你就能刺破我制造的幻象,回到真实 我会收回这一切,把日夜折叠,把大海灌进高脚杯 杯子里全是蓝色。一世界的蓝色。真得太假 塑料做的大海,塑料做的誓言 蓝色,蓝色。 2013.11.11 巴厘岛 Plastic Sea For the last time, eyes closed, I breathe and stop breathing. I practice disappearing. It’s blue, too blue to be true, like a circle of light-blue plastic boards. Plastic sea. Plastic vows. I’m finally walking barefoot in the world constructed by my ideas, where eternal love, a rule for survival, happens every day. Dolphins are flying. The humans outside still crawling. Coconut palms stick out their fat butts, revealing gravidity lines. I accidentally fall in love with the unwieldy flowers dropping on the sands, the dazed little lizards crossing the road, the geckos spying from the center of the ceiling, the red ants on the open-air toilet. In the tropics filled with wild emotions, thunder sounds like a belch. I realize I have to create a man who loves me, who timidly hands over a white towel beside a bathtub of seawater, to prove my presence. Accidentally again, I make him too old, even the wind can’t move those tender, tear-shedding age spots. I say, Dress up, there’s a grand stage in the sea—go there and put on the sardine’s skin and the musk-crab’s pincers. In so doing you can pierce the illusion I created and return to reality. I will take back all this, folding up days and nights, and pour the sea into a goblet. All blue in the glass. A world of blue. Too real to be true. Plastic sea. Plastic vows. Blue. Blue. 送审版: 她周身幽僻角落里藏有许许多多游曳的鱼 如果一个人身体70%由水泽构成 她体内僻远角落里一定藏有许多游曳的鱼 黑暗中发光的鱼群 从骨髓游至唇边 从隐蔽的湖泊 探出红色的鳍 又迅速返回脊背后的巢穴 如一个未投递的吻?不同意见? 抑或感应到不可思议,未知而美丽的危险 幸福尚未开始战栗。鱼群侵袭 ——一次小型的精神失常 我的仓惶,渴念,嘤嘤腹语 我的莽闯,野性,傲视群敌 在沸腾的心湖中熔炼,悄悄冷却 鱼刺凝成铸铁,敲打炉体 随着被榨干的最后一滴汗,滑出体外 当我在雨天醒来对着爱人按下断裂的琴键; 大脑空白费解生活为何走到这里; 诧异身体一天天不属于自己; 那似乎是在等侯—— 鱼群捉摸不定的讯息 谁又注意到邻座姑娘迅速擦去的泪水, 里面有尾蒸发的小鱼 自始至终我被这些游来游去激起泡沫儿的鱼搅得心乱 它们不构成任何行动,也不会真正消失 却千真万确带走了一部分命运 2023.4.27 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天,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顾不上了,头顶摇晃的星空 泪盈盈的水晶吊灯,别了! 我扑向一件件家具,它们先于我在这世上摔倒 扶稳了,酩酊的白银漆柜 睡着奶奶钝锈的纺锤: 记忆正失去,分不清它曾纺出黄金编织的屋脊 顶住!铜丝螺鈿的大座钟, 请效法爷爷坚持跑步—— 时针一圈一圈,从黎明奔到日暮, 荒谬世纪里精准得不容质疑 关在里面的时间已败絮丛生。 写信的老友们一个不等一个挂到墙上 母亲像一件珐琅瓷瓶,华贵而脆弱 从名工坊的花几上坠落,我侥幸兜住—— 在掐丝暗纹里第一次,摸到她粗掉的 扼死野心的纤手: 都是为了造出这室中江南! 从小到大,明治时代松鹤屏风挡住了穿堂风 屏中时节流转。今天的风, 从它骨头缝里吹出来 衰老,如小偷钻进檀木窗棂, 偷走了所有好天气。 就连牛骨制的古董钢琴, 在父亲退休后也奏起了暴脾气的雷阵雨 这些年,它一直闲置,安安静静, 在另一处演奏父亲年轻时还没做完的梦…… 吹到我耳畔的春风无始终,我真愿用毕生的 枕边蜜语去换取——坐下来,多听上它几秒钟 是的,就窝在这把雕花衬梨绿的旧沙发里, 木扶手上有我养了七年的小狗淘气的爪痕 ——我珍爱的伤痕 阳台上的莳花与窗外有异, 不同的爱浇灌出不同的花朵。 多想把青春一股脑赔给昨日世界,却架不住 脚下斑斓的羊毛地毯正被命运抽走—— 多少人像我一样, 住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 每一天与衰老殊死搏斗 努力将家一件件抱紧 某刻起,我不再照镜。 鎏金镜框里是一幅狼狈的风景 画中人将灵魂赠予缪斯, 恳求她——将这番倒下的慢动作, 演成一出舒缓的天鹅湖; 缎带扎紧滴血的凳脚 餐桌永不熄灭 给每一位到访的客人斟满琉璃岁月 只有两次,我当真摔倒——在拿破仑三世的烈酒箱里; 救命!法国黑啤喝起来真像在嚼一块发酵的地板 2020.4.16 午夜狐狸 一只锦衣夜行的狐狸,脚下大地黑漆 城市枝桠将手臂伸向天空的深坑 驼背的兔子套上银色西装 长颈鹿在香奈尔5号的瀑布里冲凉 每一条窄窄的下水道都连接着纪念碑 大神们如今都不坐班 午夜脚手架怯生生下凡一只狐狸 祖祖辈辈靠勾引书生拯救人类 书生,是狐狸回乡的梯 狐狸凝视水晶球的眼神 好像诗人想念属于他的小行星 只见那读书人坐在一团迷惑里 一圈疯蛾子正围着他的脑沟采蜜 伺机潜入屋,狐狸正欲变身美女 读书人转过头来—— 读书人自己就是美女 男人在这世上找不见了 小狐狸从此留在了地上 悲伤让它无法直立前行 2014.6.26 理发店 写小说的人 ----致L 他将自己泡进悲伤入药 饮酒的贵妇们拿玻璃弄疼玻璃,一面讪笑: 这个人,用长发和女人比美 肌肉强健活生生一个大卫 冬天睡觉只盖一片嘴唇 你还不知道, 他胯部储满蝴蝶翅上斑斓的眼睛 一声蝉打开夏天,他铺开一张信 摊平的脑页上钉满了梦中的指路牌—— 在拥有与逝去间镶有颗黑色珍珠 发自深海的呼啸只有苍穹可以吞咽 回来时,山也小了水也小了 那就盖一间草堂 娶一群姿色摇曳的词 或者, 饲养一碗水 他将自己潜进悲伤入药 完成一场漫长的祭祀 向生命中的残忍致敬 把笔—— 锯向发红的树心
2013年4月-5月
雪落在前门
究竟 是哪一年的牌楼,哪一年的雪 牵引这幻变的中轴线 蹬上老字号朝靴 鹅毛天赴约 眼前每一条路都失去了分别 若仅仅害怕滑倒, 我并不介意光脚 凌云健步 大雪,从中国的最北方一路赶来 走到今天 不改洁白 飘在鲜鱼口的糖葫芦上, 就是甜的冰衣; 落在黑天里, 便与乌贼对读 旧时旧梦 如宵鸣的白鸟 飞出严实的人间 邀请这个世界完完整整下一场雪 ——许多年来我以为自己不配 碎落的星空 毫不妥协 幸好认出 它们就是那年消失的雪人 分明已是三月,谢谢雪 为我再下了一次 2022春夏 雪下进来了 老人没有点菜,他点了一场雪 五十年前相亲的傍晚,他和她对着菜单 你一道菜我一道菜,轮流出牌 雪下进了盐罐,火锅,玫瑰旁的刀戟 他们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人 快爱与慢爱,就像左翼与右派 他每周五去布尔什维克俱乐部 她一再严申婚后柏拉图 新世纪和雪一道掺进鹅绒被,坚固大厦, 以及——心的缝隙 他们都把硬币翻过来了 还剩点时间,只够迷恋一些弱小的事物 弱小,却长着六只恒定的犄角 他一个人坐在静止的小餐馆 雪下进了火柴盒,抽屉,冰冷的尸柜 他们曾挥发在某个夏天的年轻,洁白地还回来了 2014.7 仰光情人 你的头脑负责体验一切噩梦 你的身体负责美梦 打开你的冰柜,打开你白色胸衣 打开两片干净的肺页 如推开一扇百叶窗 把鼓点敲进你腔肠 把信冻进冰箱 我只有十一个情人 我只有诗一个情人 软甜奶酪中泡澡的Darling 为了你,我入党都可以 当我们相爱的时候 不违法的事儿我们不干 当你要吐出 chit pa de 小鸟啄走了字母 你写我,我写你 2014年4月24日 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拨动时针般拨一回脑筋 我躺在林地 数历次生命的动静 苔藓是赶路的蜈蚣精 白肚皮擒到它绿色的小鞋子 莫惊 莫惊 每一夜的星空逃得太快 我的爱还未来得及展开 一次初吻就将我覆盖 舍不得就这样把世界爱完 如同婴儿嘴巴里的味道还没长全 爱很久要更久 我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在两次人生之间 戴潍娜 2014.8.5 帐子外面黑下来 你说,我们的人生什么都不缺 就缺一场轰轰烈烈的悲剧 太多星星被捉进帐子里 它们的光会咬疼凡间男女 便凿一方池塘,散卧观它们粼粼的后裔 你呢喃的长发走私你新发明的性别 把我的肤浅一一贡献给你 白帐子上伏着一只夜 你我抵足,看它弓起的黑背脊 月光已在我脚背上跳绳,顺着藤条 好奇地摸索我们悲剧的源头 一斤吻悬在我们头顶 吃掉它们,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 亲爱的,你看帐子外面黑下来 白昼只剩碗口那么大 食言,就是先把供词喂进爱人嘴里 为了一睹生活的悲剧真容 我们必须一试婚姻 和平是多么不检点 人们只能在彼此身上一寸寸去死 狮群弹奏完我们,古蛇又来拨弄 它黑滑沁凉的鳞片疾疾蹭过脊柱 你我却还痴迷于身体内部亮起的博物馆 辛甜的气息扎进丘脑,雨滴刺进破晓 在这样美的音乐声中醒来 你是否也有自杀的冲动? 遗忘如剥痂,快快抱紧悲剧 趁无关紧要之物尚未将我们裹挟而去 这些悲伤清晨早起歌唱的鸟儿都死了 永夜灌溉进我们共同的肉身 愿我们像一座古庙那样辉煌地坍塌 你背上连绵的山脊被巨物附体 我脑后反骨因而每逢盛世锵锵挫疼 ——你的痛苦已被我占有 帐外的麻将声即将把小岛淹没 我渴望牺牲的热血已快要没过头顶 2015.6.18 杜克 知识的色情 你的后背不曾跟我的脚踝亲热 我的肩胛骨从未触碰你的腰窝 二十年在一起,我不认识你 就像不认识我的房间, 和家门口的三尺土地---- 它的体温,我的赤脚从未体会 隔着词语,隔着网络,隔着逻辑 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如同一场禁欲 我爱上的全是赝品 我从未尝过泥土,从未舔过雪冻 我这一副身体不够来爱这世界 可我依然活着,依赖种种传言 流连他们口中一天比一天更可爱的蓝 罔顾启示录里一年年延迟的末日时间 盲目幸福着,如草原上一只獴苍凉的小背影 只一次机会,造访这宇宙的深情 它汗腺和血液中的冰川,抵御---- 那来自知识的色情 而最终用一首诗打发掉这些 如表演中的无实物练习 我再一次辜负你 2017.6.3 冰岛 中年夏娃与柱中人 人过三十,莫不是—— 骑着老马穿越一座又一座腐坏的城市 跋山涉水,蹚过浑浊岁月 才来到 失落的欲望大殿 空荡的神殿 无人迎候 刮动起千年前的阴风号角 仿若一座废弃已久的女巨人身体 只有在铅裹的殿柱里 蛀空的女人,隐约洞见勇士凝固的肌腱 ——单臂托举殿宇穹顶 这来自远古的男人,被惩罚永不倒下 跳下老马 拔刀出鞘 她决心释放这屹立到末日的俘虏 用锋刀 一笔一划 逼柱中人显形 一个人疆域的扩大, 必伴随另一个人的缩小 雕刀触到爱人周身的枝叶琮荣 在溽热的初夏, 女人缩小成一只幼兽,钻入 柱中勇士的胳肢窝底乘凉 石柱在头顶 生长为一条通天的道路—— 如此四通八达,缀连起她过去的全部生活 恍若 从没有活过; 又恍若活在了今生的所有时刻; 开启一场朝向过去的旅行 绝望到底的石头再度迸涌生命 她刻出垂直的泪,陈年的齿饰 命令委顿的爱情重新焕发伟大 久远的酸楚轰然泯灭 废却的理想拔地嵯峨 连她的额头也再度皎洁 卷刃了,就继续用指甲用骨用血 解放一个人,讲述一则圣经或多重故事 柱中爱人重获柔软之时, 便是她不惜圣殿庙堂倾颓之日—— 中年的夏娃,星河滚落间折断肋骨 ——女人的肋骨 复活了一截顽石, 并给他取名亚当, 在失乐园的余韵之中 2022.7.22 重复 秋梨膏的路面,老阿尔巴特街 零点出门,我模仿路遇的每一个人 不同的步态,驮着不同的人生
脚一滑,我堕落进他们的历史 重复他人脑海里的蠢物 重复佝偻的角度 重复不对称的嘴角 重复睡姿 战争中死去的人又一次活过来 重复的话,像先知吐掉的口香糖 一枚枚假冒的劣质勋章 解放之花开满胸脯 一场大雪就把大地宽恕复原 驰骋在昨日的帝国,我是潜入时间的鬼魂 从阿尔巴特街,到西伯利亚无辜的雪原 我已走过大半个世界,却还是个小镇姑娘 永远不知自己何时在重复 身体姿势里储存着过去三十年的全部习惯 我的出身,我的祖先,无数套中人 紧身衣,一代人无力抹平的悲喜 每一天我努力模仿年轻的自己 又屡屡在天黑前将她放弃 告诉自己,做明日的新娘 敢活着扮丑,死了方能美丽 我扮过了侏儒,扮过了中将大人 扮过乞丐,妓女,也扮过独裁者 在胆敢扮演上帝之前 让我先来模仿一个醉鬼 踉跄舞步踩着变革的爵士 第一圈经过了蒲宁 第二圈跟蒲宁干杯 第三圈蒲宁仍在等我 突然,被什么给绊倒 一尊肉体! 在我逃跑或道歉之前 那醉汉翻过身,举起晃荡的酒瓶 “兄弟,再来一杯?” 2018.4.8
莫斯科中央文学家之家 挨着 神女眠着 像一所栈房,黑话进去住一阵 白话进去住一阵。一出门 乌漆的山顶,贴着脸面升起 那些最先领到雪的白色头顶 都泥醉了 良知胞妹,连五尺雪下埋着的情热 恋爱是最好的报酬 轻誓如瓜皮,爱打滑了 鬼子母出招:尝一嘴石榴 跟你家官人肉香最近,都酸甜口儿 旋过去了 年岁卷笔刀。得活着 像一首民谣,不懂得老 邪道走不通,大不了改走正道 古代迟迟不来,那就在你的时代 挨着 不殉情了。不殉美了 试一试殉鬼 争吵不断的坟地,喧嚣比世间更甚 无数个死去的时刻讨要偿还 活着的人,以一挡万 你空想的自由 时时为千百代的鬼所牵绊 今天,整个世界都是雪的丈夫 为这粉身碎骨扑覆的拥抱 启程即是归途。紫铜色的臂力 一朵一瞬地掸开 2015羊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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