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轼轲,1971年生于山东临沂,作品入选《当代中国诗歌》俄语版、《塔:中国当代诗歌选集》西班牙语版等多种海内外选本,参加2017俄罗斯第十届国际“莫斯科诗人双年展”等活动。获2012年度人民文学奖、北京文艺网第三届国际华文诗歌奖、第七届“天问诗人奖”、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2019年度汉语十佳诗人”、2019年度北京文学奖等奖项,临沂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著有诗集《在人间观雨》《广陵散》《藏起一个大海》《挑滑车》《俄罗斯狂奔》《告诉他们不要来了》、诗合集《来真的:汉语先锋·五人诗选》(和沈浩波、西娃、里所、盛兴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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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轼轲随笔(14则)

 

 

心灵抚养权

 

 

上帝也有厌倦的时候,一觉醒来,他看了下自己的粉丝圈,已经超过十亿人了,就连他随便打一个喷嚏,也能听到人间十亿声点赞,有的人还利用高科技,通过宇宙飞船把大拇指头运送到云端,这让上帝的早餐里经常漂满了指甲油和月牙形的指甲,他的确烦透了,就毅然决定单方面放弃对这些人的心灵抚养权。

最早醒来的信徒感觉到了异样,觉得没着没落的,到心里一看,发现那个每天端坐在里面的上帝不见了,这可是塌了天的大事啊,他们在人间到处吆喝,把那些睡梦里的信众叫醒了,把那些平日里对上帝半信半疑的人叫醒了,后者看到他们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就打消了以前的那一半疑虑,也加入到寻找上帝的队伍中来。

他们这几十亿人都不再点赞,而且满世界张贴寻上帝启示,连北极的企鹅后背上都贴上了上帝的画像,飞鸟飞不到的地方,蚯蚓钻不进去的地方,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贴得到处都是。上帝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脸上身上也都贴了好几层,不过这样好了,他们就更找不到自己了,上帝放心了,翻了一个身,彻底挪出了人类的心脏。

 

2015-6-19



 

记得住乡愁

 

 

到处都在宣扬要记得住乡愁,这种情绪也感染了一只木凳子,它蹲在墙角,努力回忆自己童年时在大山森林里的情景,很快就解开了油漆,身上长出了树叶和树皮,重新成为了一棵树。

这种情绪确实会传染,看到它这个样子,客厅里的其他东西都不甘示弱,玻璃茶几一下子躺下,变成了硅砂,上面的几只苹果飞到了木凳子变成的树上,临时抱佛脚,权且把它的枝头当成苹果树的,水果刀变成一只铁蛋子滚进了厨房,和煤气灶上的铁锅、菜板上的菜刀一起叮叮当当地互相碰撞,索尼电视一下子变成了零件,刚播放着的综艺节目的演员从地上爬起来,赶紧钻进机顶盒从应急通道火速回到了大裤衩,挂在墙上的字画也记起了乡愁,它们汇聚成了墨汁沿着已经变成泥沙的墙壁缓缓淌下。

推门而入的男主人彻底惊呆了,他眼中的家已经变成了一座乡愁山,呛人的乡愁一下子使他愁容满面,他赶紧掉过头去,从中年跑进青年,从时装跑进校服,从童装跑进襁褓,在产房众人的欢呼声中他没有犹豫,推开了护士双手的旋转门,一头扎进了子宫。

 

2015-6-19

 



大白于天下

 

在大白国,没有任何隐私和秘密,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他们的词典里没有国家机密和商业秘密,他们的刑法中没有泄密罪和诽谤罪,因为所有秘密都会资源共享,尽人皆知,也根本不用去诽谤任何人,任何人的隐私都已经裸露在阳光下。

一个自慰者刚在家里自慰完,一出门就会看到大街上的人笑哈哈地祝他自慰快乐。

一个偷情者刚和一个女网友开完房,一出门就看到女网友的丈夫手捧一束花站在门口,祝他们俩偷情愉快。

一个公务员花了半年的积蓄给领导送了个礼物,实指望能升下职务,刚出领导的楼洞就看到纪委的工作人员站在眼前,问他想喝绿茶还是红茶。

一个黑客用一晚上破译了一个富商的银行卡,刚要去取现,就收到了这个富商发来了巨额红包,上面还写着:黑客专用,别人勿抢。

一个政客为了搞臭对手,去档案室查找他的历史资料,看他被俘时是不是变节过,还没等出档案室就遇到了同样抱着一大摞资料的对手,说要来和他举行一个交换仪式。

每个老百姓都知道高官们的轶事,高官们也知道自己的艳史已经家喻户晓。每个人都知道别人和相关部门说的谎,别人和相关部门也知道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说过谎。

大白国的人一觉醒来,就知道自己这一天的行为和想法都无法隐藏了,就有点沮丧,又一想自己也知道其他人的行为和想法,就会心一笑。

 

2015-6-19

 



放生记

 

 

我们去放生,可我们手里已经没有放生之物了。自从慈悲事业大行其道,人们的放生意识越来越强,能放生的都放生的,有的人都含泪把自己养的宠物也放了。起先我们还可以收购一些动物去放,现在就是攥着钱也买不到了,于是我们就放植物,把瓶花绿植都抱出来扔给了大自然,把小板凳都放回树林后,我们黔驴技穷,只好互相放生了。

今天我充当的就是被放的角色,在路上小雷问我:“你是想当飞禽,还是走兽?”“还有鱼。”小李提醒他。我站住了,请他们有一点耐心,然后我从衣兜里掏出一份动物图表:“你们看看,这还是不完全统计,就有接近一万种,从这一万种里面筛查出一种适合自己的动物,是一蹴而就的易事吗?”

“你把事情搞复杂了,就从熟悉的动物中挑出一样不就行了,如果你挑了一种我俩都不知道的,我们连它的生活习性和生活区域都不了解,怎么放,朝哪里放?”小雷一把夺过我打印的材料,气呼呼的塞回我的兜里。

小李说:“好了,别动气,别忘了‘愉快放生’是我们奉行的宗旨,”然后他一转头,严肃地对我说:“我以四级放生员的身份提醒你,我们已经离开城市来到郊外了,限你一刻钟之内做出决定,做哪一种动物。”

“好吧,”我对他俩说:“作为一个旱鸭子,首先我要排除的是做鱼,包括青蛙对虾螃蟹啥的,有一次我在路上好好走着,突然被一帮陌生人抱起来从桥上放进了水里,差点淹死了,他们救上我来以后埋怨我把他们的当日放生计划给弄砸了,还弄了个布条缝在了我的后背上,‘此人不适合作为鱼类放生’。”

“我们不想听这些废话,”小雷说:“既然你不想入水,那么剩下就两种选择了,要么升空,要么入林。”

“升空有氢气球吗?”我问道。

“氢气球早就断货了,只有一套翼装飞行服了,还是我从二手装市场买来的。”小李说。

“你们俩都知道,翼装飞行是有危险性的,而且,你这套是旧的,安全系数更低,说不定就是从一个俯冲地面血肉模糊的人身上扒下来的。”我边说边制止正在把背包放在地上,意欲朝外掏服装的小李。

“这样不就简单了吗,三去二,你选一样动物,我们直接把你塞进森林不就得了。”小雷说。

“小动物我已经当过好几次了,要不这次我当猛兽吧。”我举起双手,做了个挥舞爪子的动作。

他俩一见,迅速跑到一边,对我喊道:“我们今天没有带绳索和笼子,你选择做猛兽,一下子威胁到我们俩的生命安全了。”

我放下胳膊,连忙向他们解释:“虽然我做了猛兽,但是我们是朋友啊,而且你们是为了放生我,我怎么会贸然对你们发起攻击呢。”

“现在你是我们的朋友,”小雷说:“可是不能保证你成了猛兽后还是,而且,过一会你成了狮子老虎后,你就会露出动物的本性,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对于你这种猛兽,按照“放生手册”,都是采取先制服再放生的策略。”

说时迟,那时快,小李已经从后面对我动手了,他举起放着翼装飞行服还放着半块砖头的背包,朝我脑袋砸去,一刻钟后,他俩抬着我,把我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树林的一个空地里。

 

2020-1-30



 

我来到了我的晚年


    我想去看看我的晚年,没走几步,就跑过来一位姑娘,示意我跟着她走,路上她介绍说自己是一名志愿者,之所以在这里为人带路,是因为很多人的晚年变化太大,自己根本不认得,如果没有人引领着,就会走进别人的晚年。
    那么,走进别人的晚年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只是参观一下,最后不是还得退回来,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晚年吗?我问她。
    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有很多人来到别人的晚年,看到了其乐融融的场景就舍不得离去,非要停留在那儿当成自己的晚年,岂不知这样滞留下去只能给自己找到一个被驱逐的晚年,而且在别人的晚年之外逡巡,会影响别人安度晚年,如果遇到意外情况还会发生危险,上周就有一个人硬要闯进一位权贵显赫的晚年,被他身边的保镖开枪打死了,倒在了别人的还有自己的晚年之外。
    听了她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想不到去参观一下晚年还会出人命,我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步子也慢了下来,她看出了我的犹疑,就对我说,不用担心,其实在去自己晚年的路上会遇到路两边很多人的晚年,你只要抱着观赏一下的态度,别硬闯进去就不会有事的。
    可是,有没有硬闯成功的呢?我问她。
    有的,前几天有四个来自毕节的儿童就一起闯进了一个乞丐的晚年,乞丐身边没有保镖,所以他们没有被驱逐出去,可是这几个小孩非得挤在一个人的晚年里,老乞丐本身就瘦小,根本容不下他们,很快他们就窒息在了乞丐的胸腔里,可惜还没走到自己的青年。
    如果这样说,有足够力量就能闯进别人的晚年,如果我荷枪实弹,不就能闯进哪怕国王的晚年吗?
    哈,她转过头来笑了,对我说,这位先生,你别开国际玩笑了,被参观的晚年和现实中的晚年是按照1:1的比例设计的,几乎就是照搬了现实,你在现实中不是一名国王,就根本不可能走进国王的晚年,只有在现实中荷枪实弹政变成功,才能成为国王,但是也不一定活到晚年,如果你竟然想着不劳而获,坐收渔利,一世平平,拎着一只钢珠枪就想尽享老国王的荣耀,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被炮决了就算大命的。
    被她一通抢白后我不再多言,尾随着她朝前走,路两边别人的晚年越来越多,笑语喧哗,有种置身于团拜会的感觉,偶尔路过几处没有动静的,我便凑上去看了一眼,里面基本都是一个形单影只的老人,在板凳上向隅枯坐或者捧着一张老照片叹气,有一个已经躺在了床上奄奄一息,我想推门进去,被她一把拉住了,她说你不用管,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晚年,却无法更改他的晚年,很快他的身边就会出现正在外地赶来的亲人,然后就是停靠在门外的灵车,一切都会按照人间的步骤有条不紊地处理的。
    看到这个人的晚年,我突然担心起了自己的晚年,如果也是这样晚景凄凉,还有必要去看吗,还有必要去过晚年吗,还有必要看一遍再过一遍受二茬罪吗,我停住脚步,告诉她我不想去看了。
    她也停住了,开导我说,像你这样中途止步的人有很多,也有转身回到自己的青年或中年,揣着个悬念走完了一生的,但是回避它并不能改变它,他们不论怎么走,最后还是会走进他拒绝去提前浏览的那个晚年,其实早看一眼,心里有数也好。
    可是如果晚年并不精彩,退回去后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吗,还有,如果并不满意自己的晚年,回去后拼命努力会不会就此改变命运,活出一个崭新的精彩的晚年呢。
    听我说完,她眨巴了一下眼,然后拿出一本小册子,指着上面的一句话给我说,你看,我们的宣传语是“预览晚年,接受命运”,凡是我们去看的晚年,都是十几年几十年后现实中发生的真实场景,不论你在现实中如何去拼命改变现况,这个晚年是你做出各种努力之后的结果,因此当你看到你的晚年时,你回去做的任何努力都收纳和消弭在这个晚年里了。
    这样我就更不想去看了,起码给自己留个奔头和愿景吧,我抬起头刚要告诉她自己想原路返回,却发现她的脸上竟有了皱纹,像是一位发福的中年妇女了,她笑了,说,其实陪你们走一次,我也会在时光隧道中穿行一次,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想返回去,可是你的目的地到了,这儿就是你的晚年。

她指了指愣住的我。

 

2015-8-10



亦工亦农

 

 

亦工在路上见到了亦农,俯下身深施一礼,亦农见了便笑道,矮油,只一时没见,怎么变得如此绅士了。

亦工答道,兄台有所不知,在下前阵子慕先贤之遗踪,辟旷工之蹊径,搭乘慢船去了巴黎一遭,不仅眼界大开,还做了回小开,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混了个唇印博士的头衔。

亦农一听,大惊,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等等,偶先刮下目,说完便从腰间的褡裢里掏了又掏,终于拿出了一支锈迹斑斑的刮雨器,先挂下了一把冷汗,又刮下了两只冒牌博士伦,又刮下了薄如蝉翼的一层白内障后,把亦工看了又看,赞叹道,好一个亦工,人言三代方能成就贵族,不料足下三月速成,殊可敬也。尝闻出国费用不菲,你一个小小打工仔,盘缠何来,从实招来。

亦工道,古人云的好,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煤山吊不死,可以去香山,最不济找条连裤袜也能结束只剩的余生,在选择上吊绳的过程中,偶要感谢天猫,让我花了个麻绳的价钱买了根爱马仕的绳品,弹性极好,偶巡回表演数十次,无一失命,你看你看,除了脖颈处有轻微淤痕,其他部位与内脏与神经系统均完好无损,当其时也,吾吊身于建国门立交桥上,下面行人止步,车辆抛锚,连空中浮动的雾霾也被吾强大的气场所震慑,朝上蹿升与乌云一色与孤鹜齐飞,吾表情凝重,双眉紧锁,下颌微垂,双手摊开,又兼白衬衣纽扣开到了第五粒,乳头与腹肌原形毕露,有耶稣之神韵,无崇祯之晦气,下面快门乱闪,手机晃动,多少大V小V大S小S竞相折腰,在微博上图文视频并茂,一时转载如潮,何止伍佰,何止迪克牛仔,更有知我者谓我心忧,慷慨解囊从包包里掏出毛票硬币信用卡朝吾扔来,吾乃有备而来岂有不笑纳之理,贴于全身的透明双面胶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有一位女士掏得太急,竟将安全套扔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偶的大裤衩上,惜乎偶双手正做着造型,不能接过来一套,回家后偶也用刮雨器一刮,收获之丰,实出意料,遂感叹人心不死,民心可用,卧心尝胆矣。

亦农听罢,忽现忧色,对亦工言道,好便是好,但步人后尘的事偶从来不干,你这一上吊不打紧,却堵了偶生财之道,偶躬耕于田亩之间,起夜于阡陌之上,目睹二十年乡里之怪现状,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偶有荒年只能喝西北风就咸菜,法兰西虽好,却与偶咫尺天涯,面对你学成归来空前绝后之盛况,怎不令偶自惭形秽,捉襟见肘。说毕,竟掏出一方手帕做拭泪状,亦工见此急忙搀住亦农的肘子,到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说,多少事,从来不急,没有憋死的牛,只有愚死的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我二人同心,最起码也顶下周郎吧,待你我从长计议则个。

亦农见亦工情切意真,便将手放到其脖颈淤痕处,拂拭良久,说,亦工兄,你以一脖之损而利全身,以一招之鲜而吃遍天,比那些屌丝逆袭辈倒行逆施辈大逆不道辈逆向超车辈不知高明多少倍,作为你的农民兄弟,偶寄望你能成为联合国上吊大使,偶也绝不会追问对于那些在战火中在欲火中找不到腰带和绳套的人你的工作有甚么意义那种脑残问题,神马意义,神笔马良难道不是一种意义吗,画壁十年图破壁,通过在你身上我一照镜子,发现了差距和乳间距,使偶顿生扔掉锄头去做头等舱的念头,使偶顿生摘掉下里巴人的破帽子换顶巴黎隐士的新帽子的想法,使偶打破了不留内财不欠外债的做人准则,偶准备举债不避亲准备撕下矜持撕下颜面撕张白纸好给你写个最新最美的欠条并按银行利率支付利息等他日偶如海外游子携仆仆风尘携从良风尘女载誉载绯闻归来后一并归还于阁下之透支卡上。

亦工一听,大惊,下意识一捂裤兜,说,兄台此言差矣,偶略有薄资但远逊王石,偶略有薄论但并非王小石,刚才你一席话虽不算石破天惊,也有点逗秋雨的味道了,偶所作所为貌似行为艺术,实则是文化苦旅,实不相瞒,偶上个月刚做一手术,将深喉已置换成一钢喉,为的就是让艺术青春能延时一些,坚挺一些,虽刀架在脖子上钢锯插在声道上也不会断裂,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挂在空中时才感觉体重实在太沉,偶为减轻体重三月不知肉味不知米味,只吃一种六石散的保命补品,奈何天价的钢喉手术费与高价的六石散已耗尽偶巡演所得,偶请兄台吃几个武大郎炊饼易,为兄台购一张赴法兰西双飞之机票难。

亦工说毕,见亦农面露尴尬之色,遂一挥手道,兄台也不必为此揪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自驾车,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孔不入,偶上月刚结识一奇人,名曰亦仙,貌不惊人却有一奇技,系五代祖传,已申遗成功,曾言如偶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言,若非他与偶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其他人即便磕头送礼他也未必轻出此言。

亦农一听,转忧为喜,催促道,亲,说来听听,是何绝技,莫非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起灰远射至重洋。

亦工道,手里没粮,说来话长,手里有粮,得意洋洋,偶开讲之前先有一问,兄台在日常生活中平常工作中可否患过恐高症恐低症恐龙症等类似症状。

亦农道,舍得一身剐,敢把龙王拉下马,高低就这百八十斤,不怕龙,不怕凤,不怕老鼠会打洞,就是从小在池塘边的榕树旁玩耍时,被癞蛤蟆吓掉过魂,找了个神婆叫了三个时辰才好,现在一见还有点晕菜,这样会影响下一步的程序吗。

亦工道,只要不恐龙,恐其他禽兽料也无妨,那奇人亦仙虽生的精瘦,却有万夫不当之勇,偶亲眼见其将一野牛拎起一甩就扔出去了数千里,上搜狐一点击果然搜到了那只牛,在空中散作无数牛排撒在了广西桂林的条条马路上,有的还落进开着天窗的车子,使坐在后排正玩着手机的乘客边发东东边吃起了西餐。

亦农一吐舌头,露出溃疡贴的小贴士,连忙不好意思地揭了下来,回身扔进了可回收医疗器材垃圾箱,对亦工说,好赞的亦仙,莫不是李元霸重生,可是这般神力对偶涉外有何帮助,莫不是将偶打个包扔到埃菲尔铁塔上去。

矮油,你这亦农快成精了,亦工抚掌笑曰,竟未卜先知,道出了我下文题中之意,实话实说,亦仙曾与我详谈,还出示了扔掷记录,成功率高达63%,即使不成功者也不是摔成肉酱,而是落脚点和预设点略有偏差,有的原本扔向埃及的扔进了沙特而已,拦下路过的驼队,说几句好话,不用翻译就能被扶上驼背,边看夕阳边走眺望日益逼进的狮身人面像。

我了个去,这样说来,就算扔不到香榭丽舍大街,也顶多被扔进多瑙河里。亦农问。是滴,亦工道,扔之前你可以在里面穿上泳装,届时可以在多瑙河蓝色的新浪里脱下外套,来个鱼翔浅底,鹰击东方时空,也不枉万类霜天竟自由世界了。

亦工一番话让亦农想入非非,手臂不由得做出狗刨的动作,刨了一会亦农停住,说道,亦工兄,吾去也终须去,留也不愿留,待到疙瘩撞满头,莫问吾归处,可是法兰西有雨果,并无亦仙,吾将如何存在,如何归来,总不能故意去凯旋门做扒手被引渡回来吧。

哈,亦工道,你这一计倒不失为一条阳谋,可是兄台老实巴交之半世声誉,岂非毁于一旦,以你憨厚之面容,清浅之城府,样样农活都会的扎实底子,偶不信你在法兰西的广阔天地里不会大有作为,到那时香车宝马,羽扇纶巾,小乔改嫁了,小三上位,区区一张返程机票岂在话下,汝莫要自污自我批评,不然偶就会忍俊不禁,贻笑大方了。

可是有备无患,未雨绸缪,啥事还是做个最坏的打算比较好。亦农道。

既如此,你连一个自信都没有,遑论三个,偶给你亮张底牌吧,偶挥别亦仙时,他有一言相告,说他夜观星象多年,发现距地球最近的木星极富弹性,他尝朝木星上扔过巨石,巨石反弹到伊拉克后将一辆美军卡车弹击回了他所住的山庄,车厢里还有弹药枪支一宗,虽然反弹人他还没试验过,可是比人毛重数倍的卡车都能弹回,弹人应该是小菜一碟,如若兄台有心尝试,可在他日欲返时择巴黎郊区一空旷地带亭亭玉立,这边厢亦仙用海绵胶带裹一石头,击木星而飞巴黎,弹兄台回故国,保证毫发无损,有惊无险,到那时巨石与使君与木星上的弹坑天下三分,何愁大业不成,大话西游不在人寰重演。

言毕,亦农乐,亦工亦乐,遂挽手如一对乐基儿,背对黎明去寻那亦仙去了。

 

2013-11-6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战士,和小、走、跑、匍匐、卑微、服从、硬着头皮等字眼朝夕相处,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在一个帐篷里打通腿儿,在一个战壕里接受大、威风、倨傲、颐指气使的训斥或者对方、对面、对手的炮火,共同的命运使我们经常抱团取暖,形成三人团、五人团,组成词语词组或长短句,有时还任性地滚下字典的山头,成为白字力挺的独立团,如果团长是叶挺,我们就会发出铁、钢、合金、勇猛的光泽,乘胜追击,攻占语法的汀泗桥、贺胜桥,如果团长是在梁山排名靠后的焦挺,我们就会觉得很没面目、没面子,把脸用吕布遮挡起来,像是一伙演砸了的惊天魔盗团,如果团长二话不说,只会鲤鱼打挺,我们也会不说二话,跟随他一起去自然段上跳龙门,如果跳得不够亮晶晶,把水花压大了,我们就不去成龙,直接做抹香鲸算了。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连长,不大不小的四号字,和酷、硬、棱角、身先士卒等字眼并驾齐驱,像一个恪尽职守的二传手,把上级的口令像排球一样垫给翘首期盼的士兵,领着他们去抛头颅洒热血,从一个个笔画整齐的字迹变成一堆杯盘狼藉的偏旁,看着自己弟兄们的部首像点球一样被敌人恶人外星人一只只踢进了鬼门关,只恨自己不能像雅辛那样长出八只手,最后连给我递烟递火递电报的勤务员也被踢到奈何桥的匝道上侧翻了,我知道终于轮到自己去绿茵上滚球了。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伙夫,和吃、喝、菜花、菜鸟、干粮、干活等字眼永不离分,浑身都沾满了她们的油腻味,人无横肉不发,马无野草不肥,白天大家伙要去打各种各样的仗,只有夜里才可以吃上顿饱饭,胜仗时吃干,败仗时吃稀,只有这时我才能悬挂在他们眼中,手里的勺子像寒光闪烁的北斗七星,给他们打饭时我顺便打听一下前线的战况,有人吃饱了撑的去打我的小报告,每次我都挨熊,有次还被班长打了两记封眼锤,一连几天我脸上都洋溢出国宝的表情。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探马,和快、飞、利落、流星、嗖嗖嗖等字眼画上等号甚至大于号,要知道探马可不是一般的驴友,他不仅要到自己的户外,还要到敌军的城内,他不仅要攀岩,还要骑墙,他不仅要露营,还要露出脚趾头,只有把远、很远、遥远、永远当成破袜子,他才能喘着粗气跑回中军帐里一头栽在目光照排的地板上,让那些期待的眼神别跌下眼眶的神龛,让那些喜悦的秋波给洗去一路风尘,然后抱着一盒权当车补的压缩饼干把自己压缩进一个再不用奔跑的罐头梦。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逃兵,前胸贴满怕、躲、胆怯、厌倦、惊恐的标签,低头一看,也是蛮拼的,如果离到五尺开外,和将军胸前的勋章一样耀眼。我已经被稿纸的纸浆味熏坏了,我已经被墨水的臭味弄烦了,我已经被塑封的禁闭室关久了,我已经被上下页的夹板夹扁了,我已经被上顿接下顿的心灵鸡汤灌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想想还是溜号最省事,在出版社出版之前就溜走,在排版工排版之前就溜走,在校对员校对之前就溜走,在著作者书写之前就溜走,让他刚一写完就一片空白,让他还未写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让他吓得赶紧给环保部门打热线电话,告诉他们那白茫茫一片真不干净的雾霾不仅像小柴说的在穹顶之下,还来到了颅顶之中。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辎重,和沉、多余、繁杂、拖累等字眼一起压在挑夫的肩膀上,成为机械化部队的鸡肋,食之不仅无味还硌牙,弃之则机枪不能射击,大炮不能轰鸣,山毛榉不能打飞机,军工厂不能军工,工兵找不到地雷,号手找不到号声,伤员找不到担架,死者找不到棺材,这样一沙盘推演,我看似不起眼,却和阵地一样成为指挥官压箱底的两件不可或缺的法宝,他要找最信任的段落当后勤部长,押解着我们这些颇具吨位的苏三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如果前头战事吃紧,我们就要被松开绑绳,冲上去顶一炮,如果前头战事吃松,我们就会被再次系紧,拴在骡马屁股后面,感受一下马尾巴的功能。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只马靴,和捷径、绝路、鸡眼、老茧等字眼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千万不要笑话我专捧大人物的臭脚,因为大家都知道,马靴虽不是马甲,却不是谁想穿就能穿上的,只有到了一定级别才可以踩踏我,虽然安静地做一只草鞋也挺好,像草履虫一样在成千上万的士兵脚上游动,可谁都知道,急行军比折返跑还锻炼脚力,如果成了草鞋,每周都要贴着地面给自己举行两次葬礼,从草叶集变成草灰集,最后连灰都被撒到了跋涉过的千山万水里,我又不是什么伟人,不想被刘皇叔编织完了再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臭脚丫子解构,当然不如每天换三套锃亮的金鸡鞋油,招牌一样成为刘亚楼的底座。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阿斗,被弱、楞、呆萌、没心没肺、扶不起来等字眼缝制的襁褓紧紧裹住,像从心脏搭桥甩出来的一只桥墩子抖动在子龙的护心镜前面,把遮天蔽日的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当成单曲循环的民谣,把站在高岗上不准别人放箭的曹丞相当成暗中相助的观世音,把一批批冲过来又退下去的百万曹兵当成穿着白大褂的钱塘潮,把在八级地震中晃动颠簸的长坂坡当成面积超标的摇篮,我知道下一步就是假摔的摆拍了,才感觉自己在这个春天里真的是生来彷徨。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生字,和曌、囧、槑、氼等字眼一起排着队接受目光的检阅,面对那些天天出现在人们眼球上的汉字我们一点也不怯场,词语的胳膊上刺青上我们会更显肌肉,句子的流水席上端出了我们会更舌尖上的中国,段落的方阵中出现了我们会突然踏起了正步,有时,那些用赌石的方式赌文章的写手会切开一篇篇出轨的文章,把关在翡翠中的我们,解放成一行翠鸟。

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狙击手,点射掉那些虚头巴脑软不邋遢的字眼,我瞄准了一个又一个山寨,为的是把它们洞穿成假山,我零敲了一块又一块牛皮,为的是拽出里面反刍的草原。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匹战马,载着九歌冲出湿漉漉的汨罗江,载着五言冲出慢吞吞的桃花源,每当妙笔生花时,我就是跑得最快的花香,每当键盘很忙时,我就是急停跳投的韵脚。在汉字的千军万马中,我宁愿做个元帅,率领着这些在古人麾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继续冲进新的诗句中摧城拔寨,把文本当成辽阔的沙场,把经典当成攻克的碉堡,铩羽而归时,我解甲归田,像一个潦草的错别字被橡皮擦掉,得胜而归时,我打开天窗,像一个套红的标题被簇拥上头版。

 

2015-3-3



 

任性

 

 

任性也是分社会的,原始社会的任性是撒开脚丫子追着猎物跑,封建社会的任性是把猎物直接踩在脚下,成为一双克己复礼的鞋。

任性也是分阶级的,资产阶级的任性是赤裸裸的剥削,无产阶级的任性是举起斧头砸掉资产阶级的任性,然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成为红色资本家。

任性也是分颜色的,蓝任性起来就是海啸,绿任性起来就是春天,红任性起来能染红海洋和季节,只有黑和黄不敢太任性,它们经常被打扫。

任性也是分步骤的,初级阶段的任性是站在摇篮里撒娇,中级阶段的任性是站在山寨上撒英雄帖,只有到了高级阶段,才可以站在高岗上撒手锏。

任性也是分高度的,住在地下室里的任性顶多就是老子今天不上班,在家啃方便面,住在高层的任性是在你们请喝茶之前老子先把自己当剩茶从十七楼泼下去,如果砸到一个刚从地下室出来的打工仔,就当组织关照,在黄泉路上给配了一名勤务员。

任性也是分速度的,乌龟的任性是永不止步,兔子的任性是跑一阵子歇一阵子,子弹的任性是一下子就冲进皮肉,然后在尖叫声中先拔头筹。

任性也是分水平的,中学生的任性是用拳头封住同学的鼻子,研究生的任性是用铊封住舍友的嘴巴,校长的任性是在跪母之前先朗诵一封家书。

任性也是分级别的,一级的任性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三级的任性是大闹宫闱的仓井空,只有二级的任性最二,只会大闹机舱,朝空姐泼热水。

任性也是分标准的,国标任性起来就是忠字舞,光标任性起来就到美国学雷锋,只有梭镖不长眼睛,不论握在赤卫队还是土匪手里,它都跃跃欲试。

任性也是分人群的,渔民的任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农民的任性是扔掉庄稼去包围城市,还是访民最任性,每次都要进京,然后坐着免费的截访车衣锦衣卫还乡。

任性也是分大小的,小商贩的任性是到马路上出摊,大商人的任性是到纽约上市,中不溜的土豪既不出摊也不上市,他们露脸,团购一批日系车砸着玩。

任性也是分部位的,手任性起来能翻云覆雨,脚任性起来能赴汤蹈火,肚子任性起来能撑船,如果是大国宰相的肚子,还能撑航空母舰。

任性也是分方向的,一路向西任性就能到西天取到经,一路向东任性就能回到东土大唐娶到胡姬,一路向北任性就能走进沙尘暴和雾霾,取下口罩后再也找不到北。

任性也是分姿势的,老汉推车顶多推出一场孟良崮战役,鹞子翻身可以翻出官窑民窑的底牌,只有白鹤晾翅最任性,它一动不动,就那么一直晾着。

任性也是分强弱的,强者的任性是战天斗地,其乐无穷,捧出一个新天地,弱者的任性是捧出一只搪瓷缸子,和来往的行人斗嘴,攒不够一张老头票就不鸣金收兵。

任性也是分角度的,从进化的角度看,太任性的动物容易绝迹,从发展的角度看,摸起石头砸脚不如摸着石头过河,从文艺的角度看,任性利于创作,从养生的角度看,任性有害健康,从任性的角度看,一点问题都没有,要的就是这么任性。

 

2014-12-15

 



说起

 

 

起义的人揭竿而起,到山上和熊猫争竹子,到天下和群雄争椅子,被推向刑场他才明白,竹子和椅子都是木头,他大舅他二舅都吓成了木头,原来自己率领草根若干年,就是为了长成供桌上一小块刻上名字的木头。

起床的人揭被而起,到餐桌陪老婆吃早餐,到宾馆陪女下属吃快餐,被巡视组叫去他才明白,早餐和快餐都是饭,原来自己追随厨子若干年,就是为了吃到被狱警训斥被牢头殴打的家常便饭。

起飞的人拔地而起,飞过威海时制作了不少航拍,飞过上海时制作了不少人工粪便雨,走出机场他才明白,威海和上海都是人海,他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专门去上海拍被粪便雨激怒的表情。

起解的人声名鹊起,走出洪洞县才几步,就唱得红透半边天,押解她的解差恨得牙痒痒,围观她的票友恨得牙痒痒,纷纷把衣服撕烂把双拳塞进戒具,然后咿呀着来在大街前成了音帝,她只好扔掉麦一撒手让分贝宁了。

起底的人拍案而起,把知道的内幕抖搂了个底朝天,还不等从搜狐上下来,家里就被搜了个底朝天,连当年插队时帮小寡妇插秧都成了罪证,他只好把保命当成自己的底,抱着个篮球跳进新浪却漂进冥河了。

起风的人风生水起,以前仰人鼻息,现在发雷霆之怒,对历史上拂拭过自己的人绝不姑息,他到处吹风,吹开了沙漠里的小花朵,吹开了校园里的小花朵,阿朵们扔掉课本冲进东风西风里,随着他的风向去斗私批修文攻武卫上山下乡流着眼泪回城,当大漠的风儿送来三叉戟的糊味,曾经志摩的他突然不知道风朝哪一个方向吹了。

起草的人闻哨而起,把稿纸当成国足的客场,把汉字一个个踢到了看台踢到了场外,就是射不进定稿,逼急了的他用钉鞋把草根挖出来踢向守门员,终于把后者翻盖成一个稻草人,然后他抱着题目跑进球门一头定格在了网窝。

起爆的人闻响走起,他受人指派替人灭口,用汽车炸弹炸飞了别人的小三,一不留神成了雕塑家,在泉城的马路上塑造了一座血肉模糊的半身像,登上了各大网站和眼球的头版,他在法庭上努力塑造一尊无辜的站立像,可是法官却让伤了腿的他坐下,他从罗丹一下子变成哑弹了。

起哄的人闻声而起,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站在擂台下高喊让杨七郎劈了潘豹,他站在人群里高喊让刽子手剐了袁崇焕,他扭着秧歌庆祝一举打倒四人帮,别人下海他站在沙滩起哄,别人下台他坐在电视机前起哄,别人下葬他跑到公墓起哄,别人下嫁他去闹伴娘,别人下罪己诏他痛哭流涕,别人下英雄帖他站在山寨上穷吆喝,别人下令把坦克开进来,他吓得一溜烟把耐克鞋开回了家。

起夜的人披衣而起,用旧的前列腺就像一个新买的水泵,不停地朝小腹里渗水,他只好不停地打开卫生间的灯,朝便池里放水,回到卧室听到外面落雨了,心想是不是上帝在起夜呢,刚要把头伸出去闻闻上帝的尿味,老婆却在太空被里向他眨眼,他试了几次想披挂铠甲却挂上了免战牌。

起舞的人闻鸡而起,可禽流感肆虐以来,鸡都宰光了,他就把闹钟设成鸡鸣,每天早晨在鸡叫声中舞动木剑,一图他日报效国家,不料楼上刚搬进一位妙龄女子,每夜前来登门效力的黑客前仆后继,鸡叫声通宵不绝,他只好通宵舞剑,最后精疲力竭,把身体扔给了沙发的满清政府,从祖逖一下子掉进了祖大寿。

起名的人见人就起,见万物都起,他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全是一个个好听的名字,他想给每一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给每一道水起一个供暖的名字,于是穿上铁鞋万水千山走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被他惹恼了,指责他擅自篡改世界地图,让各国都在国境线上扎上篱笆,这也难不倒他,他正好顺着篱笆墙的影子给篱笆们起名字,最后被一列名叫铁轨的篱笆碾成了两段。

起疑的人见邻居就起,他觉得自己的孩子是郑智,别人家的都是地方队的臭脚或扒手,他的斧头丢了他起疑,他的蒙牛丢了他起疑,每天都站在邻居院子前指桑骂槐,直到有一天,从学堂放了暑假的儿子握着斧头,像咬金一样骑牛归来,他才发现起疑的念头丢了,于是叉着叉腰肌又来到邻居门前。

起跳的人见沙坑就起,跳起后才发觉这里是沙漠,落下去就会戳到金字塔上,自己的鸟巢就会被戳成水立方,他索性翻过身来去跳云坑,砸出了一场倾盆大雨,大雨把他的运动衫冲向人间,正在跳大神的法师顿时惊呆了,以为是上帝要人类运动起来,就挥动双手让人们掀起各种各样的运动,最后胳膊腿脑袋内脏都折腾零散了,就坐在各自的担架上,用残肢断臂搭积木玩。

起敬的人见名人就起,给元首致敬,给面首致敬,给土豪致敬,给洋妞致敬,他以为他的敬意会引起共鸣,朝他的搪瓷大碗里分一杯羹,元首看都没看他,他要看江山多娇,面首看了一眼他鱼腩般的腹肌,然后娇啧一声扭臀走了,土豪以为这位侍者手里捧的是痰盂,朝里吐了一口,洋妞以为这位记者手里举的是新式相机,搔首弄姿做了好几个泡丝,发现上当后就叫粉丝们抄起家伙上,他只好把大碗反过来戴在头上当钢盔。

起誓的人见誓就起,他对发妻说海枯石烂,一离开家就写起休书,他对主子说肝脑涂地,一转身就去举报,他对组织说赴汤蹈火,和金莲一跳进兰汤果然就蹈起了欲火,他对众看官说且看我的手段,然后用他那多米诺骨牌一样性感的身子骨砸倒了一个个誓言,最后一个跟头摔成骸骨,把誓言当成了灵床的床垫。

 

2013-11-9



 

乡愁

 

 

乡愁太大了,成了愁乡,愁乡和其他乡的编制一样,也有乡愿,也有乡绅,也有乡间小路,像愁肠一样千折百回,也有乡干部,两个兜的四个兜的,里面装的不是一张窄窄的传票和一弯浅浅的海水,而是一把把的止愁片,止愁片像影片一样分级,浅的乡愁用片花就能治痊,深的乡愁用三级片甚至五级片也未必能止住,愁乡里没有阳光,只有地狱的反光,没有梯田,只有台阶还是向下的,第三十九级正好通进地狱,每次你走到三十七八级就跑回来,

你发现和地狱一比,愁乡又成了天堂,虽然在愁乡里寝食难安,但好歹有地方可寝,有东西可食,就像篡位不成的节度使,身陷囹圄后才感到令他意欲弃如鸡肋的节度使又成了梦里寻他千百度的天使,有的人乡愁与生俱来,如孙悟空,自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后就挥舞着金箍棒,把一切铁板一块的秩序都捣鼓出一个个裂缝,捅得天空真成了天宫,差点分娩出一场暴乱,有的人离乡后才有了乡愁,如米沃什,用波兰语在巴黎的街道上纽约的地铁里搭建波兰,

幸亏那时还不流行强拆,有的人死后才开始乡愁,如某法老,摘除内脏后都快做成木乃伊了,突然让侍卫把眼球安上,想亲眼看见自己再次缩略进埃及艳后,有的人的乡愁其实不是乡愁,他们连篇累牍地讴歌它,只是为了让沿途的掌声把他和乡音越隔越远,如果把这隔板抽走,使飙到高处的他又弹回弥漫着鸡屎味的故乡,那可真成了他的乡愁,尤其在这禽流感肆虐的当儿。

 

2013-4-30



 

驴说

 

 

驱车四十公里,去莒南县有名的驴肉馆吃驴肉,很好找,交警队对过,当地人称之为交警驴,当然人的胃囊有限,无法吃掉全驴,只好从驴子的内部着手,挑一块贴近软肋的肋扇,驴打滚时,就用它扇走身上的暑气,如今在沸腾的铁锅里打滚时,却无法扇走热气了,站在木凳子上的厨子像莽汉版的晴雯,正唱着好了歌在撕扇,店里正堂上高悬着招牌,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只有在瓷盘中,驴子才和龙王平起平坐,每逢节假日,天上的神仙是否也驱云若干里,去弼马温对过的龙肉馆饱啖一顿龙肉,是否一边吃一边还要偷看一眼贴在云端的龙颜,要知道龙脾气远非驴脾气所能比拟,驴被船载入黔后,被老虎吃了,被船载入鲁后,被武二郎吃了,打完吊睛白虎的武松正要补补气力,哨棒般长短的驴鞭正好可以压酒,剩下的驴肉揣回家,让武大夹进炊饼里,成了驴肉火烧,在怒火中烧前先用挣来的碎银子制作一顶青未了的帽子,据说四十岁的人属驴,这使得驴一跃升为十二生肖之外的唯一的中国候补生肖,不过因为是候补,要有个区别,圆明园大水法十二生肖朝天上喷水时,位居立柱下部的驴首只能朝地上吐水,就像一个人在画着圈撒尿,驴子作为一种载客工具,历来钦定为老年人专列,八仙中最长的张果老骑着它,戴着老花镜看唱本的骑着它,长征途中把几头健壮的驴子也留给了老同志,在山道上无客可载踽踽独行的驴子背上也驮着一位夕阳,蹄声得得,仿佛去失落家串门,而年轻人却弃驴而去,虽然他们自称驴友,却和驴不发生关系,少年骑着白马,天才骑着黑马,姑娘开着宝马,更牛的开着法拉利在长安街上玩车震,想当年曹植也是太子党,他被葬在东阿,而后来东阿盛产阿胶,一张张被掏空内脏的驴皮,被熬成了补血的阿胶,生前他的确该补补血,仰首撒欢的骏马般的青春被续上了一个步履沉重的驴臀,即便是肥臀又有何用,只能使塑像的底座更肉,才高的八斗已随着心气的温度计迅速下降,成了压箱底的薄薄的一把黄豆,这让我想起了那个爱对着地图嚼黄豆的元帅,当他一遍遍在内心狂草天马行空四字时,就没有想到卸磨杀驴这一条魏碑。

 

2013-5-1

 



头号敌人

 

在冬天,寒冷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躲在羽绒服的盾牌后面抵御它的军团。

在夏天,蚊蝇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举起苍蝇拍和巴掌的干戈把它们拍成玉帛。

在白天,雾霾和尾气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高悬起口罩的吊桥而无视它们在城外乌泱泱的叫骂。

在深夜,瞌睡虫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用咖啡的堰塞湖淹没它或者被它俘虏进梦乡的功德林。

肚子咕咕叫时,饥饿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实行白色恐怖,用炖白菜白米饭矿泉水三座大山狠狠压迫它。

流鼻涕时,过敏性鼻炎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把一把药片的水雷发射进胃液,以期击穿它厚厚的甲板。

在恋爱时,失恋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把情书鲜花的纵队埋伏在塔山,阻击它的增援部队。在写作时,文思枯竭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像铁人王进喜一样跳进脑海挥动双臂,盼着能从海底拽出一座胜利油田。

在娘胎时,羊水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趴紧胎盘的救生圈不被它淹死才能来到人间。

到了人间,人海成了我的头号敌人,它掀起的獠牙般的巨浪非羊水所能比拟,简直是狼水,我只有一边背诵着丛林法则一边躲进孤独的丛林。

在青春,市侩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一边唱着小虎队的歌谣一边刮掉世俗在我身上涂抹上的斑斓的花纹。

在市井,贫困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一边诅咒着贪官一边炒股摸彩练摊开淘宝店争取多赚点外快。

在酒桌上,痛风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和海鲜暗通款曲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免得顾失彼双线作战使痛疼的部队沿着指节的铁道线星夜突进。

在书房里,在书架的华山之巅论剑的这帮武林高手就是我的头号敌人,不把他们其中的一个拉下马,我就只能在废纸篓的丐帮里呆着。

在天上,恐高症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把空姐的视线当成系在腰上的威亚。

在地上,陷阱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像工兵那样扒拉开斑马线,让它露出下面的鳄鱼。

在时间中,衰老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把生命先备份在热腾腾的生活和亲友的记忆里。

在空间中,消失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得在地球的惶恐滩头忍住惶恐,活好每一天,把死亡这位老伙计当成自己的头号敌人。

 

2014-12-16



 

脑海的地方主义

 

 

最近某片海域争议不断,这让我想起了脑海,它的大陆架不论怎么延伸,也就到颅骨为止,即便是贝儿头,前额宽大如额头已到画堂前的苏小妹,其海面也不会从额角伸出,和画堂融为一体。每个人只能呆在一具躯体里,每座脑海也只能端坐在一只脑袋里,随着脖颈走来走去,或者原地不动。从这个角度看,每个脑海构成了一个和主权所有者的生命共生的内海,每片海独立存在,和其他的海互不搭界,即使是两个互相思念的脑海,它们的浪花也不会冲破脑壳喷涌到一起,即使是两个互相仇恨的脑海,它们能短兵相接的也顶多是唾沫星子和拳脚,因此,除了人海之外,它们之间没有什么浪花交汇、舰艇互追的公海,每个脑海都是一个自我喧哗的世界。

脑海的形成源远流长,从母胎里它形成的雏形,但是当它成形后,却装进了从胎盘上溯五千年的历史碎片,再加了海面倒映的沿途的时代风景和垃圾,再加了如电光火石般闪烁的对未来世界的充满梦想或绝望的憧憬与回避,整个脑海海面上也形成了一个三国演义的拉锯式的局面。历史现在未来每天都要在一个人脑海里往复折返数次,这也让一个置身于单位家庭市井乡村庙堂江湖空中天下的人脸上突然出现异样的表情,突然如往事的遗孤,突然如未来的宠儿,突然深陷在现实中不能自拔,像一只萝卜掉进自己的根须挖掘的坑里,他也成了自己的脑海的沉船。

具体说到诗人的脑海,则各不相同久矣,我们仅凭他留在诗中的几朵浪花,就能轻易地分辨出哪滴海水是李白的,哪滴是杜甫的,他们每个人独立成峰,脑海孤悬峰顶,纵然掀起了汪洋巨波,也飘荡在他脖颈的旗杆上,他的独特经历和风格如徽章印在波光中,在猎猎的招展中一览无余。

但是,作为同一时代的诗人,他们的脑海奔流在同一个时代的航道里,他们又是有共性的,那就是用自己的经历经验甚至经停的方式去书写自己所感知的这看似相同但又迥然不同的时代。在这个过程中,诗人的视角身位思维方式书写方式生长成长的地域环境都在潜滋暗长的起作用,最后形成了自己的水域和场域。从天空俯瞰,在这个时代,已经在不同地域浮动着一片片这样自足隐忍而日渐深邃阔达的水域,这就是脑海的地方主义,脑人合一,坚守一隅,这脑海里行驶着一个时代的声响。谁此刻脑海,就永远脑海,这也道出了脑海的地方主义的本质,是孤独。

 

2016-7-14



 

远古的幸福

 

 

在远古,幸福就是钻木时取出来的是火而不是虫子和年轮,尝百草时总是尝到原始社会的草而遇不到封建主义的苗,追日时不用系着威亚在鸟巢里打转转,补天时不会碰到彼此的天使在缝隙里撒尿,造人时随便甩泥巴,不必分成地富反坏右,亚非拉欧美,狩猎时不必担心射到一级二级三级片国家保护动物,在篝火边跳舞的不用跳忠字舞和江南死嘎来,撸串的撸不到死耗子骚狐狸白猫黑猫,唱杭育歌的不用看到导师或舵手拍着岩石转椅,被火烧了眉毛的也不会被喷了一脸干粉和僵尸粉,在河边走的不怕湿鞋,大家都赤着脚,在路上走的不怕车祸,除了土行孙,还没有超过十五迈的车流或人流,在树洞囤积松子不用担心被部落首领请去喝茶,他都囤积松鼠了,在草地上爱爱不会被抓拍或通报,那时的顶层设计就是露天,那时的风雅颂就是野合,在帐篷里的不用运筹帷幄,在帐篷外的不用放哨站岗,在天上飞的不用做惊弓之鸟,不用担心被机翼一巴掌拍成屏保,在天下活的不用拍案惊奇拍案而起,那时连石板都不周正,根本没有案,别管是答案悬案还是冤案,在水里游的不用担心原油泄露,在树上爬的不用担心农药浇头,在部落之间往返不用护照和绿卡,在森林中间叠罗汉不会被强拆,走到哪里都找不到国界碑,差点掉下地球才发现自己就是戳在银河系的一条汉子,走到哪里都找不到组织,饿了掰开兽肉才发现结缔组织才是最充饥的东西,在身上摸来摸去都没有找到纽扣,看到日出才知道自己就是地球的一枚纽扣,被阳光解开后露出绿油油的原野,在头上摸来摸去都没有找到秃顶,摸到夜晚才知道月亮就是宇宙的一个秃顶,他那曾经茂密的桂树被比李刚还牛的吴刚给剃光了,在腰里摸来摸去都没有找到腰带,来到正午才知道自己就是人间的一条腰带,只要伸展开双臂,就能把这尚未被污染过的幸福搂个满怀。

 

2014-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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