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席地,詩人、小說家、書法家。曾獲頒台灣文藝獎章(新詩類)、優秀青年詩人獎(台灣)、澳門中篇小說獎首獎、澳門文學節短篇小說冠軍、澳門文學獎等數十獎項;作品散見於《中國文藝家》《台港文學選刊》《江南詩》《倖存者詩刊》、《草堂》《秋水》(台灣)等海內外數十個文學期刊。有組詩作品連續兩年被南京大學港台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心評為“海外華文詩歌好作品(十部/篇)”;作品入選《中國年度詩歌精選》《中國詩歌年選》等海內外詩歌選本;出版有長篇小說《阿門》等。

席地的诗


静夜思什么

  

探语言什么?究竟下去,我已

提不动刀子,割肉喂狗

还原某真相:相信假的事物

是真事物的一种沉默,说:好久不见

 

从别人的诗歌中我可以抓住什么

八万四千虫隐形眼镜

你就碎了又还原一遍,人像

笑完后合上嘴,如此重复

衣服上汗味渐重

 

读帖一百次就回到一次

进入到一条曲线中和去,不谈美,先把古今

之事压下来,其余也压下来

就看这条线,我便又在无人处

被解释了一遍

 

的确,希声之夜已

被我提到桌面上去,天大地大

在被中骚动,梦之类事正解完

反解,回到肉身

和你说完便忘,俗人也好

和光同尘,游乐园是失乐园的翻译



摁海

  

把大海的波涛摁进镜子里

眼睛穿过它,一步一形象地修

脚反向踩着天,人紥进泥里就

反出了一个人模,裂变

以地下之心吐呐地上

我的志气是门不得不慎的仿古学

 

仿古的左边的仿真

在泥模的脸上施展匠人的诸般技法

月亮好像清晰些了

用月亮一词的貌络与意图

使大智慧力将我往前推

我后一步才领悟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里头的妙处,添多一笔显笨重

减少一笔显单薄

 

我的重量与尺寸恰和世 界

缺少了的人形吻合

一个字这样重

嘴巴里含着的池塘里

一条调皮的鱼跃出水面

翻滚出焦点,从人齐齐望去!

他又消弥,我就是这样学说话的

 

教自己做事情要借天地的棍子

一力打得我红了双眼

我一力弹出了一滴眼泪

一力使我的大海掉落在地

泥土婉约,又一力使脚印深浅

在花的过去,太极拳打出去了

我往内等待着一个圆

那或许只是一个久违的微笑

或许是多出了的,读一本书的时间

   

 

梦呓之树

  

我讨厌那些轰啸而过的车声

惊动了一树的鸟,幼鸟的声音尤其

明显,嘶吼拉扯嘶吼——

往底说一层,在夜里急促的,或许还有

一些隐藏的心跳,伺机而动

他需要更剧烈地将梦醒来,也有好处

如在飘起的尾音中平复

对真假之事似乎多了份确定的感觉

 

将树碎掉的,织成窝回到树

排比成——将自己碎去的事

化成几个庸常的举止,回到照片

你就想问了:组装多少次,才能称之为成长

 

再一次梦呓,像分不清树

是由哪几片叶子构成的

清晰些了,在没有所指的地方

找到恐惧、惊异、安慰等情感

表情大而化之

 

世界进入到此时此刻

你感到没必要再一次:说出一个句子

拜托,你面对的是人群

不具体,也无法具体

你可以排比成——

不慈悲,也无法慈悲

  

 

对明天濒临希望


 衰老在年轻中的

人,一个生长的词汇

五谷杂粮,小酒,几本书

或许加上台特斯拉,便能

对明天充满希望

 

在澳门,塑料制黑面琵鹭

登堂入室,你方唱罢我登场

十步开外,沼泽湿地渐少。冬天

如南来取暖的父祖辈,回乡不见土

 

家离郊野公园不远,却不忍睹

熊猫“开开”、“心心”死后

新飞来的熊猫,仍叫开开心心。百年孤

独,不要和我聊爱。相当奢侈

我想不到要聊些什么



在窄门缝中理解大师一种


从带着澳门的珠海中走向广州

北京就是北京

 

消失的佛山倾盆大雨

我按下快门,叮咚一声

身后的一个女人

如此及物地

抓住了眼前的酒杯。干:

 

交浅言深地抵达

席地的动作比席地快。

慢开偏门,眼光穿过窄门缝

我说我到了

看看桌上蛋糕的质感,陌生地

颗粒感更强,保质期还没过

 

一根弦反演一出戏

对庸常介入太深,语言微硬

 


对宏大的一种加剧

  

几个艺术家在沙龙上讨论著

历史、社会学,美与人类的命运

他们面红耳赤,并像时代的精英

抱头痛哭,对不公有最初的愤怒

 

他们意犹未尽,决定去舞池转一圈

为了一个女人,他们打了起来

那个女人对他们没有兴趣

礼貌地抿了抿嘴,便消失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她的模样

 

这个看不清楚的女人

加剧了他们在美学上的争论

历史、社会学,美与人类的命运

歧义渐深——

两个受难者围着一个宏大的主题



接近

           

你去接近自己

就像你选择继续和那些听不明白的人诉说

但诉说是必要的

 

你说:

那个在痛苦面前痛苦的我

只是那个在痛苦

面前痛苦的我

 

接近反面

痛苦下毫无缘由地愉悦的我

只是痛苦下

毫无缘由地愉悦的我

寂静在生长着

你前往,却不可触碰

 

那些我,并不能走进我的心

但我选择接近

无限地接近:自己的是

在所有的不是当中

 

尝试,尝试去走向

那个消失在寂静中的自己

接近,无限地接近

直到你再次转身

露出一个面目

 


醒来


我醒来

在我抬起头来时醒来

在我用汤匙搅拌着咖啡时,我醒来

在我说完一句话

穿过斑马线走到

一条条白线时,我醒来

 

我在每一秒中醒来

在一秒的无限折返中醒来

但在一秒,与下一秒之间

那里睡着个睁大眼睛的孩子

呼吸均匀,嘴角微扬

一阵无风的睡眠,轻轻吹着

   

 

论一次回声


此刻她就像风筝

她的嘴巴里飞出一根线

透过高音吊住了整个天空

斑斓的花纹与折皱被微风

穿梭得愈加柔软

 

她越拉越紧,几乎将天空

拉到了我们身上,阿母说

这时候的人民是没有土地的

 

当她的歌声停后,风也竭了

我们轻轻地落下,回声中四处都是天空

 

继而,一个天空击打冲撞着

另一个天空,如地殻变动般

裂出了一个个观众,海水漫进来了


 

石門記

又名:大三巴譯學

 

城中有道巨石

謂之門,穿過它

進入歷史有巨大的東方。

磯崎新說:‘亞洲’

就是以澳門為中心

以3000公里為半徑

 

畫一個圓。”

就是原地彎弓的靶心,向天

箭速消失了箭。沒有比門面

更富內涵的語言

不以三重門敍事

——僅僅開關

需你進入後,面對

一片空,轉身再次進入

 

你哪裡都去不了,石門

本身就包含了出發與抵達

但你不能說門是石頭做的。

當它以雕塑回到自身

變調成牌坊後——

暗合貞潔的聖母,西方之心

 

一舉手你就完成了一個人:

行動凝固成面目

行動就永恆了。無論你

如何置換、修補

將石子重新洗牌

如同讀《惶然錄》的

每一個譯本。想想,也

可這般自視

 

將午晚倒編成新事

說予眾人聽。形成自身

的版本學,即可抓出

一面目,放置神話

 

天主成教,觀音化身漁女。

石門的前身是誰?

以何等姿勢,委身於茫茫

大火及後的白鴿何去?想初時

誰是第一個投餵的人?

 

闇默之夜,探耳入門就

聽見了睡眠與風

聲音學入門——

何用在石頭之中?

你一聽,聽就開始了。

門的虛偽有大智慧

暗示:你看清每一個面相自在

 

他們都不是自己。

無人能夠抵達

一笑便一真相,進入歷史的

迴聲,蕩出另一種笑。

笑與笑間,被石頭吸去一角

 

巨石分解成無數石子

笑聲呼出了

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

美學意涵瞬間集成

史冊,繼而被石門的每一空隙吸收

具體的字在歸途消失殆盡

結構被呼出

你忘了笑因與笑果。但你笑了

 

意義在驛站中。有種理解

漸為巨大的理解

對著你笑又復歸沉默。

這場對話間

你既主也賓,一座古城敲你的

門。請進,你說

 

他便走了進來,弓身坐下。

那對話如今已成秘密

我不會向你覆述,之間言辭

你想知道就去聽,他在那裡聽

我祈求你:“必須聽見他的聽。”

先用力,再放鬆,刪掉

必須一詞,沒轉述的必要

語言即可退後,所以你明白

為什麼

他只剩一張臉了吧?

 

佛祖打開你的相冊

抽出一張階梯上的合影

你終於悟到了登高的意義。

風景,山水,發過力了

你我坐下來聊聊家常與

博爾赫斯,就看見了

他口中的澳門如此準確。錯誤地

 

我,叫你一聲親愛的

畫一個圓請你坐,我的耳朵

張開嘴,說出了你臉上的足跡

——你長得多麼可愛

孩子,無論經歷過多少次

苦難的翻譯

都是真理在說:“你長得多麼可愛。”

   


2024的邊界

 

元宇宙在向內一毫米時

火星便向外一毫米

共識依然:人類是虛無的

正如孤獨時

 

我字就用得多了

你也在測驗著,自己被虛構的邊界

是到你父親為止,還是以房門為界

再往外,就是澳門了就是

無量世界。

 

往內也無法探尋,從這本書起

哪棵樹又起。忽而一首歌再起

沒有名字,歌詞

也沒有旋律。但你確認是歌

  

 

流月

 

月亮劃過星空,越來越

小了,你來不及許願

它已墜落在你的掌心

一顆灼熱的沙

 

昨天才承載著尼爾•阿姆斯特朗

並借它在1969年7月20日晚

說出:我的一小步

人類一大步

 

夜晚,沙灘已涼

替你亮著的

是火星,我們即將抵達

 

不是一個人

而是令整個地球

平放在火星上,滾動,二次灼傷

 

圓形是最小的罪惡,倏地

月亮向內跳起,並燃燒在

夾縫你掌紋的

四十五歲之中,洞穿了

 

相信的人,說它

走出了一條無人看見的小徑

不相信的人,拍了拍身上的塵埃

 

 

你的血往哪流?

  

大家愛說:你的身體裡流著

中國人的血、我們家的血、你父親的血

這種血像長江黃河,有源頭的

都是順著向下。不像美國

富豪Bryan Johnson 為了更年輕

他將兒子的血,抽一公升

出來,輸入進自己體內。將自己的

給父親。三代人的血

逆向生長了半年,一直倒著流

 

實驗證明,這沒有意義,他依然

按照老的方式在老。我給他點讚了

這很行為藝術,甚至給我們

提供了一種語言,向人說:

三皇五帝流著我的血呢

好好好,別的都不說

就連魯迅,也流著,我的血

你試下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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