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来的诗人 文/林墨 “这时代不缺诗人,缺好诗。”一天晚上和过去的老友芒克,在宋庄的阳光小院喝酒,酒过三巡,一声炸雷带走了灯光到送来一院子的雨,在新疆来的老谷文通发明的油灯下,聊起他和我在巴塞罗那经历的一些腥膻的趣闻。 芒克的大半生都浪荡在诗和酒里,他的美貌和才华不仅伤害了一代中国的诗人,也伤害了无数女人,迷人和纤敏。游遍世界的他,1996 年又来巴塞罗那自治大学朗诵诗歌。 我是1986年去了北京的北漂,曾在芒克家住了大半年多,形同莫逆。同时来巴塞罗那的还有诗人杨炼,我作为地主每天陪他们在街上瞎逛,东吃西喝地走在古旧交错的路上。在拐进巴塞罗那中国区的小街上时,一个还算美丽的西班牙女郎,纠缠住了落在后面的老芒克。说来也怪,芒克的长相就招这个,芒克急于无法和女郎沟通,手在眼前瞎比画,我和杨炼在前面不知发生了何事,就看那个西班牙女郎搞得老芒克无法招架。芒克明白了,原来女郎是出来赚外快的站街流莺,一身风骚。 转天和芒克参观加泰罗尼亚的圣山蒙塞拉特(Montserrat),山体似拔地而起的倒置钟乳石,状似人形,一组组的酷似神仙下凡,在不同的光线下能变颜色。蒙塞拉特坐落在巴塞罗那的北部,传说耶稣用的圣杯就藏的这个山里,多个世纪都没有人寻到,寻找圣杯变成了一种欧洲精神。几个世纪前,一个牧羊人在上山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圣母木雕,据说雕自耶稣的一个门徒之手,这也成了神迹。黑圣母现在香火极旺,修道院的神父每天都会给她换上一件许多许愿妇女为她定做的手工衣裳,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她成了加泰罗尼亚的守护神。山上有一古老的修道院,每天有定时的唱诗班演唱,都是清一色的没有变声的小男孩,孩子到变声后就由修道院出资,保送上大学,以此补偿他为神奉献的无悔童年。 芒克对寻找圣杯没有兴趣,找也白找。开车来到海边的西切斯(Sitges),看见有数不尽白帆的港湾和建造在悬崖上的老教堂。这里是欧洲的同性恋者的圣地,当地居民同性恋比例奇高,后来科学验证和这里的气候和水土有关,是吃多了当地生长的无花果。每年夏季世界各地的同志会不约而同地来度假,在旅游旺季,酒店爆满,夜里,洒满月光的金晃晃的海滩上排满一对对的同志临时苟且的躺椅。每年夏季世界恐怖电影节就在这里举行,被恐怖笼罩的西切斯小镇,时时能听到嗲嗲的男声,有的似沙哑的牛蛙。 我们在一个我熟悉的小广场上的咖啡座里,刚端起咖啡,就听到从二楼窗户里飘出来的中文歌声“月亮代表我的心……”。抬头望去,一个长得有点像马克思的胡子拉碴的西班牙大老爷们儿,在向我们的诗人做飞吻状示爱。 原来是他,我认识。这可是老牌同性恋了,巴塞罗那大学教授,他的前男友是我一个朋友,名字我就不提了,台湾来的艺术家,去年受邀去台南大学讲座还遇到他,人很好,很有女人气,搞现实主义的,喜欢穿着围裙做饭,和老“马克思”分手后,痛苦了一年有余,回台湾了。画风巨变成超现实意义了。看来这首歌是从他那里学来的。老芒克囧得无处躲闪。 说来奇怪,世界上的同志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巴塞罗那是继荷兰后允许同性恋结婚的欧洲城市,街上能看到一对对前来登记的同男同女,欢心鼓舞地勾肩搭背地扭走在大街上,大家也习惯了这道巴塞罗那的美丽风景。同性相恋在世界范围蔓延,冲击着欧洲的伦理和制度。有一段时间在西班牙的电视台上辩论好久,主题是一个西班牙南方的人,想把自己的男儿身变成女人身,让国家的免费公共医疗承担手术费,电视里支持、反对的人都有,行政官员、医生、法律顾问和性专家同台。想必最后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不能生小孩的女性。我一向对他们很尊重和理解,心想,也许他们是一个人类的变异品种,上帝造人时,忘了给他们放了一点佐料吧。同性之爱也是爱,是爱就好,管他作甚。 芒克在巴塞罗那朗诵的是他的长诗《没有时间的时间》的节选,时间对他已不再有意义。他在台上挥洒地朗诵时,一束照在他美猴王样的脸上的聚光,一下让我联想到人类的祖先,在没有时间的远古里的荒芜。
他乡夜话 文/林墨 一个自愿或被迫流放的中国诗人,在远离自己的祖国,用汉语书写出一行行不对等的放逐,把他的诗歌和自己都绑架在漂泊里,在岸边遥望自己出海的地方,自己向自己告别了。 杨炼是我的老朋友,来巴塞罗那大学参加诗歌节,最后一天,一起来到我还没有修完的古堡工作室,看到这个景象,他问我:“这里有热水可以洗澡吗?”当然了。他说 :“有热水就离天堂很近了。” 一杯杯喝下的葡萄酒,进入了只有我们两人的漏液长谈。从我床前的一本乔伊斯(James Joyce)的小说聊起,进入一场涉猎广泛的话题。在他乡遇故知的兴奋里,不再有时间,因为在海外,能看到汉字就是一种奢侈,多会让我能细致地啃食在逐字行间,有滋有味地品味每一页书里散发出来的,哪怕是一缕清晰的感叹,这回能痛快地讲中文了,就尽兴地滔滔不绝吧。 Y:你知道吗?乔伊斯用多长的时间,能把一本他个人的圣经,压缩在这一本书里?情节里的时空只有一天二十四小时,描述了乔伊斯一生意识流的想象,太有才华了。 L:我怎么知道,还没有看完哪。 80年代在北京不记得谈过什么,这回在欧洲相遇,又在这荒郊古堡里,就着美酒漂泊在我们之间有共同兴趣的问答里,凭窗外风声不止。 Y:你在国内送我的画还在我伦敦的家里挂着哪。 L:是吗?你还带出来了,真让我感动。 Y:你这里够大的,现在还没有修完吧?真没想到你能在西班牙混成这样,都当古堡主了。 L:嗨!我这是在这里洋插队,都是一路在命里走来。我信命,感觉我的前世和这里有关联。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有时刚到一个新地方,冷不丁让你有似曾来过的感觉。 这些年来的海外漂泊你有何感? Y:在海外的中国艺术家,会置身一种新的环境,这和以前那种国内群体化的大一统体制文化有所不同,一种新的身份、文化、习惯和思维方式认同,形式和你要表达的内容,传统和当代,焦虑,自问,反乡愁,做文化上的逆子,这样的身份何谓你我,远离中国和西方,都是在创作里构建个人的身份符号。其实中国的本质并非只有被丑化的那一部分,“中国特色”是西方纵容我们的骗局,折腾不出民粹所以然的文化,正中西方下怀。文化的认同是海外艺术家一相情愿的题材,不必站在他者的角度,用现身说法的悲剧迎合西方的口味,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疏离,是一种顾影自怜像生长在西方的第二、三代华裔,没有方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被拒的认同。真正的第三种人,人类还没有文明到摆脱地缘和种族的狭隘。 L:对,就像我的女儿,在这里生的。你和她说中文吧,她回答用西班牙文她不认同她爹的那个祖国,搞得我每年她一放暑假,就强行把她押上飞机,带她回国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给她讲北京的黄酱和酱油的关系、中国公厕为什么没有隔板、叔叔和舅舅咋样区分。 Y:现在几岁了,叫什么? L:6岁,叫林子夜,半夜生的。 Y:她在这里长大,要是超越不了身份的认同,会痛苦一生,你这不是害人吗? L:你和友友就是为此不要后代的吗? Y:也许吧。我们互相欣赏对方的缺点,友友的最大缺点就是不要孩子。 L:有意思,西方在几十年前已经进入了后现代,中国文艺思潮还在用一种虚假的现实主义,对自然的法则认知还在热衷,一路模仿着匆忙走过西方几百年的路程,我们在海外的漂泊也是这一时代的必然,对自身的文化艺术用这样的近距离反省,到这里来寻找回去的路。 Y:在国内何尝不可以漂泊,漂泊是宿命,在心理上一样。 L:因为中国当代艺术和文学一样,试图在瞬息间模仿西方的文化上的每个阶段,这样的现象扩展成了全民运动,从科技、文化到生活方式,连马克思主义都是山寨来的,可以说在当下中国的各个领域里发生。是这个时代,好像是的。 中国当下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上的尴尬,“大跃进”似的文化补钙,连自己都没法解读怎么去质疑别人。此外,只能用过时的美学理论去评判当代艺术是无效的,停留在美和丑的归类上,显然是审美功能的儿童期。在传统艺术里的最高境界,意象里的借物来描写宇宙或风景,真善美的表达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抒发,其实在当代艺术里它的比重愈来愈小,几近忽略。现代艺术在其形式、材料和内容以至结合的科技,改变了人对艺术的功能认识,促生了后现代艺术的不拘形式,艺术不再是对自然的直接模仿,而是心灵上的创造行为,闭门能造车才是本事,用艺术的名义本身介人一切生活,有点天翻地覆的感觉。今天的西方架上绘画越来越少见了,影像、装置和行为艺术到处繁衍,音乐也似乎令一些个体失去了平衡,来激发人们对狂野的迷恋,不能否认有一些是纯感官上的艺术革命,还有一大部分靠的是撒旦给的白粉。 Y:国人还停在审美阶段,后现代主义的精髓和它对人类的意义很难被接受。还有那个体制,全球化背景下的地域文化的终结,也许是一种生存空间概念上的必然。 在多元的文化价值里,认同本身是一种共同价值,在同一个主流中心里,找回文化的各自解读权,在抵制主流的文化内部里,把自己边缘化的过程中,再次定义自身的认同,保持在一定的距离里更好,欧洲是具有民主精神的,而不是自由开放给他者的精神。他们在审视自己时还没有看到别人。 L:王广义是我的老乡,1985年一起在哈尔滨北方艺术群体里,群体里的主要成员是吕瑛,你应该认识。一次王广义给我出示一本他为群体设计的杂志封面,杂志上面的英文名 Cod 我不认识,问他啥意思,他激动的告诉我,这是“古的”。我问,“古的”是啥意思?答,上帝呀。好像他和这个叫“古的”的很熟,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忘记这个英文单词,哈哈,听起来太好玩了。 在诗歌评论中,好像无法用朦胧的方式,好像用做别的艺术形式评价还行,不管朦不朦胧,能抓住它的本质准确地解读它也会是一件超越艺术本身的盛宴。作为批评家的不幸,会在其他学说里借来理论支撑,要么阐释他个人的情感,好像吾国还没有一个艺评家能解读更多,能把艺术说的更通俗一些。希望今后能产生一个伟大的例外,不再利用社会和政治及历史上的附加在艺术上。 它们都是并行的关系,就拿艺术和哲学来说吧,好似你看到的两条铁轨,远处是连在一起的,离我们近的地方就是分开的,两者应该永不会在一起,艺术和哲学应该是跳跃的关系,一切在作品里作者用提问题的方式,自己再解答自己作品里的提问,是低下的自问自答,这样的作品在中国很多,更多是这个时代的心理映照,多少消极的负面,有关生命的意义象征很少。 Y:记得在国内,80年代,意识形态相对宽松,也有各样的艺术形式讨论,现在觉得我们真可怜,作品里的“说真话”都是论点。这不是人的最基本的底线吗,哪里会有艺术,还没有进入艺术本身的思考。 L:哈哈,在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但不一定会有人听,起码我林墨是在这里自娱自乐。修这个 16 世纪的古堡,在里面画画,这么多年身份的自我认同是困扰,搞得我有点乐不思蜀了。 Y:这多好呀!国内我常回去,在那里有一个过来的背景,应该说是一个反面的经验,就是当代艺术对追求形式创新的迷信。像在搞运动,在哲学、文化、艺术上推陈出新,认同的是那个想象里的西方,古典,现代,后现代,一场发生在中国的西方缩小版文艺复兴,特点是以艺术形式颠覆传统,来表白自己是当代艺术家,其实都是西方玩过的形式,看见一些展览上的中国艺术家作品,似曾相识,令人发窘。 L:就是,师夷制夷吗?哈!我也是这样看的,很多作品有西方的痕迹,应该说中国当代意义上的艺术还没有发生,应该另辟蹊径,很难呀,就应该像毛泽东说的,“你要从自己的灵魂深处闹革命”才行。对吧? Y:批评与自我批评吧。 喝酒。也就是说,技巧和形式从不是一种艺术的工具或方法,换一种角度去思维和讨论现实,生活也就被呈现成于那个现实不同了。现实是一种存在,他就在那,你再现它,要你们艺术家干什么。 L:就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生活里,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当你体验它时,再去再现它,你已错过了生命。 Y:说得好!干杯! 这里不能避开社会现实,在那个集权大一统的国度里,那个时代搞艺术的形式是一种反动,是资产阶级的颓废,艺术的形式是政治问题,而不是艺术本身的问题。 咱不谈政治。一件好的艺术,它的核心价值就是纯粹的艺术本身,应该和艺术家的道德、信仰和政治观点无关,它的职责不是再现生活,而是创造并传递有关生命的意义和力量,和艺术家表达的能力有关。 在国内那个年代,如朦胧诗和星星画会的出现,咱不管它有多幼稚,但和传统里的诗和画有一点最大的不同,就是试图以一种有个性的语言表达一点个人的感受,旧有的语言无论如何,在那个时候是没有力量的。 L:对,李白只有一个,那些食古不化的国画家一样,用一种虚假的自欺欺人,用古人的心境活在高楼大厦里。肚子里装的都是花花草草,还飘在吴道当风里哪。哈哈! 吴冠中说笔墨等于零,是被急的。我看水墨它连零都不是,技术用不好就是垃圾。这是一种文化上的自觉,大喊民族的就是国际的,用狭隘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来过滤过去和当下的准则,用来区分中西。这本身就是一种否定和拒绝一切发展的可能,用过去死的东西来界定当下活的艺术,被古人的过分的成熟和自己的贫乏笔墨所诱惑,一种近乎不孝的恶性循环。 现代或当代都不是时间的概念,应该是人的精神观念层次的概念,现当代被误解成了时间意义上的过去。现在呢,在人类精神的和社会的结构里,质疑人类存在的本质,最后连本质都被质疑了,像尼采质疑上帝一样,是一种对人类存在价值上的釜底抽薪。人类开始质疑自己,最后给分裂了,从人出发触及各种价值观念上存在怀疑。我们就缺少这个,不温不火的中庸之道害了中国千年。 Y:人类怀疑来怀疑去,不是还得活着吗?喝! L:在哲学与艺术中这两者是平行的关系中,传统的哲学研究人的,是人本体上的存在和意识,主观和客观,现象与本质;现代的哲学回到了人的存在,一切形式的语言成了哲学分析的对象,我们有什么样的意识就会呈现什么样的语言表达,一件作品表达的语言是否充分还是废话连篇,就看这个艺术家的悟性了, 我想这里一定有个误区,表述语言在传统艺术里面也是一种工具和手段,当代艺术把它当成目的了,它的本身是什么,是否在表达的语言背后隐藏着什么,没有什么就成了不再有意义的游戏了,它不是目的,是用它表达旧有的形式不能阐释的东西。 Y:喝酒吧!不说这些无聊的话题了。 L:我讨厌用艺术的名义去调侃的创造态度,现在的一些中国伪当代艺术,调侃和泼皮自我的态度也许有当下的意义,想通过这样的表态对自身价值的否定,但作为一个艺术家这一点并不够。还有,用艳俗反艳俗可你还在艳俗里面,所有的价值你都可以去调侃,但你不能调侃艺术本身。调侃只是一种方式。 Y:你在欧洲的创作所面临的问题和针对的东西是啥?和以前在国内相比 L:这里一定有所不同,这和不同的社会体制有关,在里面你会有意识形态的压力,在创作上你自己得规避一些东西,在某种层面上消解了艺术家对语言本身的深入,本来是艺术家本身和表达的针对矛盾,在那里附加了太多和这一本身无关的意识形态,最后艺术要面临的东西太多,在政治上艺术必须设定立场,往往大家都戴面具同时保持洁身自爱是不可能的,结果是什么都不是。在国外,最大的问题是压力没了,艺术的纯粹浮现出来,你针对的就是自己和语言,它和祖国,和人民,包括观众都没有关系,创作的态度简单而干净,这就是在他乡,会让你在时空上变得立体了,面对的是你自己,你就是中国,中国就是你。没有家乡,你的脚下就是家乡。 漂泊会使我获得更多而不是失去,没有去,应该也没有回来,放下一切识别,没有目的,我会和我的神在一起。我不是孤独,是一个人的单独。 喂!你家的友友现在在干什么? Y:她在英国的伊顿中学教书,还写了几本小说,在台湾出版了,一本叫《河潮》。 L:了得!是吗,你们还在伦敦住吗? Y:我们在伦敦的一个犹太人居住区住,那里的邻居都是那种戴着礼帽、耳边留着卷毛的正统犹太教徒,他们以前是最时髦的教派,现在传统得一塌糊涂,他们的教规里规定在每个星期五太阳一落山到星期六一天不能碰机器和金属,每到这时,来求我这个异教徒邻居帮忙,到他们家里给他们开暖气关灯什么的。 L:哈哈,还有这样的奇闻。喝酒,喝酒。 Y:好久没有这样和人聊聊了,真是一种人生中的奢侈。 L:就是,我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天,连个鬼都没有,有鬼也得讲西班牙语。这是我来到这里说中文说得最多的一次,再次感谢你的到来。 Y:用母语在这里很重要,可以让你避免过度被西化,避开传统也得避开西方,给我们留下的是一条很窄的歧路,一不小心就走在两条路上了。你有这种感觉吗? L:对,来到西方,你才会发现,到处是雷区,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 中国的汉语本身的灵活性和西方语言在结构上有极大的不同。汉语没有形态,可以随意颠倒。再一个不同,就是汉语里没有时态,时态都是在语气的表达上发生,语序自由,这和我们理解的当代艺术在艺术创作上,比较西方那种实证有天大的优势,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以汉语的表述方式归纳整理出一套当代艺术的理论构架,这不是不可能的。 这才叫传统呀,不是西方牵强理解我们的文化符号,拿一个汉字结构来结构去,在意象和汉字的偏旁抽离上转悠,算个屁。 Y:汉语中的不清晰表述对艺术有利,在表达人类的意识层面要比西方语言开阔,对科学逻辑上的阐述很吃力,人的意识是非逻辑的,它更接近艺术。 L:我们这个民族本身就是非理性多于理性,但现在还不太自信,非理性到了极致就翻转了,那时我们就离出大师不远了。 Y:你用汉语的方式作为绘画的感知存在的方式去理解,画面就会有多层次的寓意空间,象形、意会、声形、假借等都是汉字特有的对形象的理解,和西方用字母抽象事物不同,象和意一直延续在中国传统的艺术追求里。用意象换来换去,也够无聊的。 L:在艺术里绘画和诗歌挨得最近,这只是一种理解方式,和绘画的技术无关,要不怎么画家都和诗人经常混在一起哪,还是有精神相似重叠之处吧。 Y:对对对,一狼一狈。狼狈为奸嘛。 L:技术是垃圾吗。技术应该这样来理解,假如你要过一条河,就得靠一种手段或一种方式,这个手段就是,你首先得要造一条船,这条船就代表你的技术,用它过了河以后,你要把用过的船留在河边,忘记它。而我们的艺术家,都还扛着它吃力地前行,哪里舍得放下这个得来不易的技术。这样一来他永远也走不远,一生都累。 Y:这个比喻很恰当,是理解后的通透。看样你在这里没有白白地独处。 L:技术和艺术,传统和当下,美和丑,形式和内容,好像在西方已经超越了这样对文化艺术的评判,多元学说兴起,用一种带有政治倾向的理念,对抗人类划分出来的狭隘国家主义,扼杀作为人的自由和创造力。 Y:回到个人,就艺术而言,一切对个体审美的体验,用多元主义是有意的,你所面对的是你和你自己,没有地域和国家,抛下民族意识形态的情绪和狭隘,那就是人类的高度了。 L:呦,听,风停了,都快夜里三点半了,天都快亮了,休息吧!明天陪你到小镇上买西班牙的黑蹄火腿,再到我的酒窖里拿两瓶好酒带回去给友友。 这样的一夜长谈,也是一趟通过对方对自己的另一场认识,多少能在坦荡中把一段时间里的思绪整理到一个清晰的方向。又是一个要有好事发生的阴天,开车直奔 Calaf小镇,在那里买来一条黑蹄的西班牙大火腿,到家里怎么也无法放到他的行李里,怕过海关时引来麻烦。我用一把劈木头的斧头狂劈两半。在机场分手的一刻,有点舍不得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的诗人,用剁下的猪蹄子向我挥了挥,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