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寺倒影     

松風

吹過廊房，吹過

層層飛簷

把江戶僧人誦唸的幾句經文

一起吹落在水面上

激起朵朵漣漪

也泛開了池中的倒影

我緩步走近

想來探尋大火焚燒的舊址

卻恍然見到熊熊火海裡的寺院

在水波盪漾中

旋即巧妙重疊

映出一座金碧輝煌的禪寺

我不禁自問

為何不留下灰燼

讓時間永遠停止在

靜幽的波光與禪機之間

鳶尾花           

幾束落寞的花莖

斜插在花店的角落

近乎紫色的藍

靜靜綻放著看花人的心情

有意無意地反映了

頹廢的

羞赧的

和一些些憔悴的

昨夜

徬徨中

望著

牆上一幅

幾可亂真的複製畫

遠看近看

最像的莫過於

複製了

畫家的

嘆息

唉-----

夜太長了

睡夢中的花期又過短

此外，僅僅留下

一堆不安的顏色

在畫裡畫外

掙扎著

車站       

在這裡和自己相逢

也在此地

與另一個自己分別

中間的過程

只是車速的移動

沒有多餘的時間

去彼此思念

今生來世的距離

想到停靠某地

好像是必然

卻多半出於偶然

而今佇立月台

如倦遊回來的旅人

亦似一名送行者

不知道究竟抵達終點了

還是再次啟程

只知道一起等候

列車進站

最後又要揮手告別

七里香               

 －－懷念一個人

路經一處久別的舊地

停下脚步回想

她邊走邊說的心事

繁花開得正盛的樹牆

突然間

跟著模糊了

花香怎麽能令人憂傷？

我不想答

而白色的香氣

真的會使人掉淚？

我已不再問

我只想在幻覺中

陪她走一段回家的路

或者在故事轉角

和她重逢

九重葛幻影                                          

走過一堵花牆的那幢人影

連同那個夏天

早已深埋雨季後的泥濘窪地

繾綣在裝飾情節裡的深刻印象

也漸漸淡忘

大面積多瓣花簇

有如攻擊性的美麗侵略

讓人無法抵擋

怎麼說忘就忘？

不過自從明白了

花季與凋謝之間的揮別手勢

也懂了

在烈日下擁抱過的愛情寫實主義

久而久之就變成虛構一般

如今忽又想起

一段被摺疊的故事

不像真的

背景倒是保持原樣

只是冬日繁花落盡的蕭索

根本掩飾了

夏天是否曾經來過，以及

事件存在的真相

小站旅次         

廢棄許久的車站

漸漸荒蕪成

一座墓塚

鐵軌另一端

傳來似近又遠的聲音

飄過枕木和鵝卵石

從來聽不清

如沙啞的偈語

又似輕輕嘆息

更像一句低吟的輓歌

而那些再也聽不到的

轟隆滚動的車輪聲，以及

蒸氣火車的

汽笛長鳴

全都埋葬在墳塋裡

北回歸線  

給貞貞            

－－車過花蓮（台11線）東海岸公路

來到這裡

我們離世界就很遙遠了

好像意外走回

高中地理課本裡

一頁沉睡的時光

又在老師沒有教過的功課中

踽踽走過

海角

天涯

我們此刻站在

北半球

太陽直射赤道

距離最遠的地方

你問怎樣分界

這條虛擬線的位置？

且如何證明

我們確實來過？

呼呼吹過的太平洋季候風

飄忽不定的流雲，還有

那幾隻低飛盤旋的海鷗

都不能留下來

為我們細說分明

我背過身子

對著你照相機的鏡頭說

別怕找不到見證人

至少

高聳的白色紀念塔

以及那幾個大字

足以作證

證明我們曾經來過

在短暫

與永恆之間，在寂靜的

回憶裡

阿富汗                          

喀布爾從來沒有醜婦

女人的美貌

都隱瞞在密不通風的想像裡

喀布爾從來沒有老嫗

女人的年齡

在謊報的猜忌中讓人不安

喀布爾，喀布爾

我要掀開你黒色的頭巾

看看帕米爾高原

如何險峻

看看不靠海的多山內陸

怎樣綿延

還未來得及掀起面紗

久久不肯散去的硝煙

如密佈的烏雲

從藍色清真寺的上空

緩緩流亡飄來

你正好別過臉偷偷唸著

可蘭經的一段經節

傾心細聽

原來是沙啞如輕嘆般的中亞民歌

不小心唱走了音也唱走了調

此刻，我只想一窺你神祕美麗的眼睛

不料卻看見你的眼神

充滿了黃昏

而且天色漸漸暗了

青春的過去式                   

打開泛黃的照相本

走進年少歲月

遠去的多少個昨天

此時又和今日重疊在一起

眼前浮現校園的印象

宛如異境的潛意識糾葛

那時的陽光還真年輕

從樹梢射下的光線

擦拭著正在戀愛的心

跨越迷失過往的時間機器

把單純的浪漫

喧染得令晚霞也害羞瞼紅

一幕幕懷舊影像

在內心輕輕顫動

如今猛然回首

卻多了一點隱隱的嘆息

異次元的時間帶走了

意識流觸摸不到的奇幻

而追念中

夢裡的流星散落

寂寞如午夜的燈影

忘了是否哭泣和自己道別

還是重逢，只記得

簡單的愛戀竟如繽紛煙火

有些稚氣但無比絢爛

遙遠的懵懂情懷

曾經刻骨銘心的誓盟

於裸色中漸漸消隱了

此刻，記憶的危樓

在近距離驟然崩塌

一起看過的老電影海報

在拆除的看板上

始終貼著劇中人凝固了的

從未改變的劇照

而穿越時空

走過那年的唱片行遺址

那些流行歌曲旋律

夢中情人的笑靨

竟從黑膠唱片旋轉出

一 段黑色幽默

然而，回想起荒謬困境中

一瞬間無雜質的戀情

難道是一場雨風

來得快去得更急？

不管怎麽理解

都已然成為附會的誤區

就像青澀的情書

寫滿了如同甲骨文的奧祕

多少年後

預料的事從未發生過

時間的謎團也未曾解開

而所有留下的回憶

從舊照的沉睡中

醒來之後

終歸又一閃而逝了

古鎮同里            

烏蓬船

才緩緩離開埠頭 

時間就匆匆過了千年

我問歷史

宋朝究竟有多遙遠

難道真的只是穿過橋孔

到水巷盡頭的距離

又問

短短的航程

怎麽可能回到隔世的岸邊

當船划進

江南絲竹悠揚奏起的

水上煙波, 划進

一卷宋人話本小說的內頁

我才恍然明白

上船前

在南園茶樓聽來的故事

全是出土軼聞

轉眼間

也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