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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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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玮,诗人、作家、画家。在美国获博士学位,研究旧约文学。国际灵性文学艺术中心主席,灵性文艺出版社社长。曾任职《诗刊》编辑、《海外校园》主编、《国际日报》文艺部主任等。八十年代末开始发表作品,近五百万字刊发于海内外,出版诗集小说等《歌中雅歌》《灵魂的诗意栖居》《世家美眷》《叛教者》等二十二部作品。在美国、中国、日本举办多次个人诗画展,创作大型交响合唱《基督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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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玮的诗 |
《命悬一线》 ——献给死在异域的诗人 屋子,空了。 四壁素着失血的面孔 伸出迟疑的手,指尖跟随你 目光留下的伤痕 往日割划的声音尖利地刺响 没有一丝血痕因触碰而泛出 这暂时安定了我的惊惧 却陷我于无言。无言以对 我们彼此的命悬一线 有些句子,你从未写过 我从未听过。此刻,却在我们之间 承担着生者与死者的问询 它显示着我们的命运 显示着这一生徒劳无益的挣扎 当宇宙俯下身来 我们的目光却无法上扬 无法离开那条根须。它命悬一线 或者,已经断了—— 无力地飘在空中,左,右,高,低 是倾述?是找寻? 谁,能从淡漠的空中听见 住在异域的诗人,当你死去 松开你的诗歌,如一片落叶般飘下 享受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却在这安宁之外,继续守着 “命悬一线”的状态 谁为我担惊?谁记得为我留下些泪? 人们在你的墓前高谈着爱诗的理由 我却在冷下的四壁中 读出你,这一生胆战心惊的挣扎 如今,你安眠于地下,或者 升上天堂。是否仍在乎这悬系的一线? 还是把梦随意一抛,仿佛新娘的花束 让另一个少女捧着它走上红地毯 《预言》 看天时,天外有只眼睛在看我 以为是太阳上小小的黑洞 或者月桂的一片叶。却被洞穿 洞穿了,也不觉得痛 只是想听见那眼晴里的声音 等了千年,等不到一滴泪爬出来 背转身,却承受了它的重量 上帝的眼泪,鸽子般飞来 羽毛丰盈中的暖意,贴在后心 它什么都没说,我却听见了 再向前走,脚旁就多了行足印 一同,或行或止。微微的亮 黑暗中,像是天外那只眼睛 在人间的倒影。往昔与未来都在 这一瞬,迭映,复瓣的牡丹 渴望预言的人其实并不在乎明天 也不想让车头挂着七零八碎的货箱 咣当咣当咣当,沿着轨道走 只是渴望一只注视的眼睛,渴望 日常的时光,在这眼睛中绽放 谁能知道我呢?谁愿意将我牵挂? 造物主是否会以预言的方式 向人类弯下腰来?是否会以预言 伸出父亲般的手,抚摸冰凉的头顶? 风,无声地吹动着树梢 我的眼睛和天外的眼睛在彼此倾听 深深地,沉入馨香的寂静 先知们的预言像大大小小的鱼 在头上游来游去,吐着闪光的泡 我们却因爱而成为彼此的预言 《人到四十》 四十岁,一块被烧得灼烫的云 顶在头上,行走,行走在平淡的生活中 己实现的梦和未实现的梦 都在这一刻离去。脱离我的灵魂 无声无息的背叛,令我虚空 一切都悄然而迅速地离开 借着张开的口,借着游动的笔 甚至借着我的目光,流逝,逃走 曾经在体内的,却在我以外演绎 它们的爱恨情仇,嘲笑着以后的生命 四十岁,弥漫着焦虑,稳坐屋中 端起一只没有水的空杯,望着我 我在它的身边疾走,激情都化为脚步 急促却毫无意义。仿佛 仅仅是逃避灵魂中的问询 宇宙小得像间屋子,地球不过是张饭桌 我的杯盘一动不动地放着 惭愧地想到食物。想到它们辛苦地生长 灿烂地结实,然后,被我吃掉、消失 甚至没有转化出一丝明亮的永恒 人到四十,我不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退到一个小小的核中,平静地喜悦着 书页不再翻动,思维也不再紊乱 干干净净,坐在岩石上 不曾想那就是智慧,只是觉得有点凉 风过的姿态我熟悉,雨落的重量也明白 只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要的 我躺在爱人的怀中,好像一个烘山芋 朴素地吃饭,不再饮酒,不再为吃而杀生 血的气味远离灵魂,动作也远离了肉体 《海岸与旋转木马》 墙壁、街道、城市 森林、海洋、广宇—— 仿佛儿时的木马 在心灵的四围旋转。旋……转…… 人在哪?可以和我说话的人在哪? 在另一个旋涡的中心? 囚困,亦或睡眠?日月骑在木马上 旋起的风,吹冷了掌心 掌纹,飘起来——粗粗细细 连成网。捉不住一尾鱼 一生的眼泪,赤橙黄绿青蓝紫 在时空中,游着。不断地被漂白 隔着旋转的木马,手,长久空悬 生命需要与另一个生命,相握相拥 成为彼此的鱼。晶亮。歌唱 唤醒“爱”,虹一般显出来 挂在命运的上空,连结生和死 串起人生散弃的碎片,串起世上散弃的人 连成海岸,让生命可以回航 波浪中的飘泊成了天使歌中的传奇 《低处》 低处。安静 因安静而平稳—— 将四肢和心灵,平摊在 低处。歇了它们劳苦的职责 免去虚夸的行动 和行动中的惊慌,让头脑 从容地流淌成一汪幸福 在低处,看人世的喧嚣 云朵般来了又去 怜悯高处的人,踩着钢丝 竭力平衡肉体与灵魂 他们害怕低处 将低处视为无低的深渊 或有人探头想看 跌落。失重的痛苦 高处是根牵着你的皮筋 人生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蹦极 因被动而无奈,因无奈 而选择麻木 我却趁命运打盹 剪断系住心灵的线 放开握紧的双手。直落—— 落到最低处,享受平安 有时抬手 向高处的朋友打个招呼 却知道他们看不见 《凌晨读诗的人》 凌晨,天黑着 启明星已隐,天却未亮 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界 沿着各自的轨迹 弯弯曲曲,蹒跚挣扎 在昼与夜交战的前线 走来一群读诗的人 凌晨,心柔软着 听一个弟兄写的诗 他吟唱着,走进囚房 我们倾听着,走出囚房 天父安坐在浓黑的暗云中 看儿女们彼此唱和 我们是祂心中的明亮 儿童节出生的人 注定一生都是孩子 没穿盔甲,没戴面具 一些温暖而柔和的诗句 因为赤裸,因为天真的诚意 惊动了暗夜…… 有的人假睡 有的人愤怒 有的人暗暗落泪 有的人明明走来 走到一起。越过海洋大山 拉起手,立于黎明 颂诗…… 《中秋,悬在头顶的雷》 中秋,悬在头顶的雷 一年一度 滴下让你柔软的相思 喝了,醉了,却知道会醒 只是偷来一夜的梦 梦中的脸,翻新又褪色 中秋,悬在头顶的雷 一年一度 引诱你的心思长出翅膀 飞向一片不能落脚的沼泽 一张想象中的饭桌 一张想象中的全家福 家乡,是不能想的 回不去。回去了也找不到 家,也不能想 亲情戴着口罩被隔离 防止病毒,防止一切 想得到或想不到的事…… 中秋,悬在头顶的雷 等着一声巨响 炸碎囚我的肉体 日子,却在不知不觉中 一口口不经意地吃掉了中秋 再回头,中秋已经走远 《2022年的清明》 总是要在春正盛的时候 才敢去纪念死者 一片青绿,他们在下面 我们在上面 蓝的天,红的粉的花 风,波荡着桔红的微光 将朝霞和晚霞连在一起 拉起一道清明的薄幕 活着的人们,隔着 温情脉脉的幕帘看死亡 2022年的春天 被炮弹炸翻,城市田野 和人群,都失去了颜色 死亡的面孔从地下翻上来 灰烬的炭黑,残破的狰狞 甚至鲜血与火都成黑白 这个清明,没有一个人 可以安坐在青草地上 作为活人,来纪念死人 我们都在逃亡的路上 是戴着锁链的暂活者 2022年的清明 捂着耳朵,捂着嘴 噤若寒蝉……生与死 被打翻,被颠倒、被搅乱 活人,被关锁在地下 死人,发动战争 你我死着?还是活着? 还是在不死不活间 闭眼、闭嘴、闭脑、闭心 苟且……苟且…… 被一个又一个清明践踏 被一个又一个春天忽略 《战争……预言者……》 你躲在地洞里 一个城市的废墟压在你背上 我躲在遥远的彼岸 整个海洋的波涛压在我胸上 你向着我的方向,在炮火中爬行 骑上自行车与坦克赛跑 我向着你的方向,在谎言中挣扎 真相被舆论炸成碎屑 为了家园战斗,为了家人逃难 国境线上张开双臂的是好邻居 小小婴儿车,载着母亲的希望 无声地从死滑向生…… 铁石心怎会留下车轮的划痕 钢铁练成后,造的是子弹炮弹 倾泻在喀秋莎站立的河岸上 装甲车的履带缠着撕碎的布拉吉 废墟中的黑胶唱片藏着爱的旋律 一架钢琴横跨于生死界线 那片大地上,有的教堂庄严耸立 有的教堂已经夷为平地 十字架或竖着或倒着,或在 持枪者的胸口,或在死者墓上 都在重复相同的,二千年前的预言 “民要攻打民,国要攻打国”
《尴尬的黄昏挨着饿》 秋,金色与蓝色成了文字中的远方 Web 3.0的世界被包裹在沙尘中 天空,裸着土黄色昏睡的面容 割草机无声地,来回碾压斑秃草地 世界终于折腾累了 人和物,都在默片中梦游…… 这是一个新的默片时代 岂止声音被抹去? 表情,从面容上被抹去 思想,从头脑中被抹去 信念,从故事中被抹去 爱,从生活中被抹去 所有个体的“囚犯”都被数字代替 看不见的雨,下个不停 人和地,裂开无数道枯干的口 日头不升,也不落…… 朝霞与黄昏都僵在文字中 不敢跨出来,面对这个秋 面对千万只大张着无声呼喊的伤口 诗人们按照惯性臆想一个“黄昏” 却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和声音来填充 整个世界充盈着脱口秀的段子 尴尬的“黄昏”挨着饿 熬到夜幕降临,擦去双颊廉价的胭脂 扯去破旧的“诗意”外袍 素着脸,静待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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