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

寒鸦

——一只远古神鸟

无精打采地

栖在乌有之乡的枯树上

半空中的一块肉

一个小憩的黑点

一个等待的动词

一个难解的暗示

树梢上的鸟巢空空

微微摇晃

失去温度的阳光

像一句悼词

落在羽毛上

黑在闪亮

天空中，一群麻雀

向南飞去

地面上的两只黄狗

转悠

一前一后

树上的鸦和树下的影

都是黑的

彼此漠不关心

又上下互动

整整一个下午

我在观察寒鸦的动静

在窗外的枯树上

它没有死

却久久不肯飞走

关于夜

关于夜

我知道很少

黑的本质，暗的重量

银河的长度，星空下的眺望

流星划向远方

关于夜

我知道很少

蝙蝠飞翔，蚊子叮咬

狼在长嚎，猫头鹰在呼吸

松绑后的乳房被压扁的形状

关于夜

我知道很少

咯吱吱的磨牙声和呓语的寓意

梦游者狂奔的去向

梦遗后一股暖流的流淌

关于夜

我知道很少

一阵狗叫后陷入寂静

夜半，门被敲响

叫春的猫蹲在了谁家的墙头上

关于夜

我知道很少

路在夜行者的脚下延长

花蕾酝酿绽放

露珠等待晨光

关于夜

我知道很少

在轮回的无限里

精子欢快地游向子宫

每个人都在悄悄地靠近死亡

灯·燧石

用燧石打出火星

点亮灯

微弱的火苗

跳动

活在这个时代

微不足道的我

被灌入太多的沉重

光，真正的光

为什么总是那么陌生！

点燃过祖先的燧石

被我攥在手中

我想暖热它

与它深藏内部的火

沟通

余生也许要靠

这盏弱不禁风的灯

维持光明

它与黑暗的对抗

也是我的命

风啊，别吹灭它

否则等于吹灭一个时代

灯熬不了多久

就像那些亮得刺眼的人

多想躲进燧石里做梦

梦见打出的火星变成太阳

照亮麻木与众生

让罂粟

也绽放出火焰

盲人歌手

骑着竹马迈上台阶

来到舞台中央

竖在你面前的立式麦克风

攒足了劲儿

等着放大你的歌声

你喝一口矿泉水

润润嗓子

掏出蓝手帕擦了擦额头

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

吉他手在你的左边

坐定，调音

你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下

喉结隆起

鼻翼微微翕动

嗅着会场的气氛

旋律

随着苍凉的歌声

飞行

天花板之下的观众之海

漾动

听完一曲

我有一点点清醒

在这个麻木的时代

盲目的不是你

而是我们

八月以前

八月以前

一只蝴蝶欲飞过海峡来到我的荒野

被台风吓阻

八月以前

你阳台上的红被单

让我的秋天提前

八月以前

琥珀里的蜜蜂栩栩如生

还原万年前的飞翔

八月以前

时间仍不知疲倦

在死后的世界循环

八月以前

一片祥云

在香火缭绕的庙宇飘散

八月以前

你的小溪越流越缓

诱惑我试探深浅

八月以前

你被雷声追赶着奔跑

鸟儿们躲进房檐

白昼

我是一池隐忍之水

在城市不显眼的一隅

承受影子的压制

将积怨传授给鱼类

走在大街小巷

每一堵墙我都看得很清

它们姿势统一：直立

左右着规矩和走向

阻挡我的眺望

标语如同墙壁的血液

无声地流淌

无法回避，也不敢吱声

我装聋作哑

我身怀绝技的穿墙术

在白昼里失灵

不进入墙内，多么庆幸

少了麻烦，少了惊恐

告密者——隐形的掘墓人

暗中涌动

借着阳光的铁锹

挖下一个个深坑

小巷吹来花裙的芬香

有人在大路的尽头指手画脚

大地上的墙仿佛属于他们

我无意辩护

倒流的泪滴变成石头

在心里也垒起一堵墙

遗像

妈妈，你走后

就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总是在墙上微笑

妈妈，你走进一个词

便一去不回

偶尔出现我的梦中

比活着还鲜明

妈妈，你的年龄

永远停留在84岁

即使有一天我活过了这个岁数

你也不会成为我的妹妹

妈妈，你安睡

在故乡的一方土地

那隆起在地平线上的土堆

是成千上万中的一个

就像你活着时

是天下母亲中的普通一位

妈妈，你走后

我才懂得过去的珍贵

世界变了

变得不值得留恋

妈妈，你的微笑

是一句无声的安慰

漂浮在室内

你的离去，只是恪守定律

完成了一个轮回

1≠1

一盏灯

亮着

夜行者

唯一的方向

一条河

流着

逆流而上的鱼

去上游产卵

一只狗

叫着

它的主人

被带走约谈

一尊雕像

立着

看似威严

鸟屎沾满了脸

一棵老树

活着

只是活着

被一代代人奉为神仙

一位老人

死在家门口的医院

居家隔离的儿女

临窗看着驶出的灵车哭喊

古董自嘲

1

我们都长着一副古老的面孔

包括蒙混其中的赝品

2

黑市

并非归宿

是盗墓者

偷偷把我们

带出了地狱

重见天日

3

光明并不陌生

黑暗漫长

陪伴死者

我们只是做了

一个长长的梦

4

地上的世界你死我活

地下的世界风平浪静

墓被掘开

侮辱的是魂灵

得救的是我们

5

死者不见了

我们留下来

最初是死者主宰我们

后来我们变成死者的主人

6

陪葬是一种宿命

让我们躲过风化和遗忘

以及毁灭的命运

把古人的梦

延续至今

7

不朽的愿望

取决于存在的长短

文字、图案、造型、色彩

依然如初

是因为我们隔绝了活着的人

我们厮守和效忠的

是我们自己

8

肉体是呼出的一口气

瞬时消失

亡灵是一滴水

被有裂璺的时间容器

漏得一干二净

9

轻一点包装和贩运吧

就像世间不存在没有内伤的人

伤痕是生命的胎记

完好无损的我们

并不代表历史没有破损

10

陪衬是一种活法

也是彼此的见证

古老的面孔真假难辨

我们都是受难者

包括混迹于我们之中的赝品

鹿

在一面白墙的正中央

昂首

把活着的美带到死后

滴溜转的大眼

不为调和的灯光

所动

树杈形的茸角里

血早已流干

形同虚设的威风

仍代表雄性

白墙如一把巨斧

砍掉脖子以下的肉身

竖起的耳朵里

依然灌满着风

美抹平血腥的记忆

视网膜上的流云飘走

鼻孔里的气息凝固一起

紧闭的嘴恪守沉默

面壁而立，我多想

施展一种魔法

把白墙变成草地

再画下一条河流

让鹿循着逆流返回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