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 A doll from China, or a doll made of china 爱来自瓷器.
桃红【亮相】 舞会,她的旗袍合身地恰如其分 托举出盈盈的肢体,色若 桃花,似乎递出隐秘的暗号如香 风华总是好年华,因而他不太奇异 她竟更胜自己的想象:瓷质 似乎也有人肤的婉转,唇色如招魂 如暗潮水没上河堤,濡湿 然后吞噬。 或许她是你的 蝴蝶君?刹时的电光亦迷离 至窒息。自然无心天长地久 (但异国情调总令人流连) 如渴慕一盏虚空的容器,男人似水 欲想被容纳,蹂躏,最好击碎杯子再断送自己
皂黑【暗场】 她的黑眼仁疲倦,转向你时 你已是被放弃的那个。她的梦剑影刀光 在月牙尖儿上淬火:一些时刻她仍相信兵不血刃 因而笑眯眯捧起圆凉的心,请 你观瞻刻度偏狭的东亚:乌青发 淌落鸟一般的视野与流水下的沉石 自知泼墨的分寸:我是洇染而延宕的一种 是横生与野心,将铁质的寒光试探向 恶,又唾弃。世界不值得我用心犯险 而你仍迷恋她远山黛,宁蝴蝶般扑朔 也要栖一栖这险绝的崖。且请君 自便入瓮。且看这浓密的夜缎 如何把你日光般抽丝剥茧为粉质的尘埃
玉白【讨俏】 菩萨,她是来垂怜还是降伏?纤纤手 旋动你神经内壁的霜气。你的雪线 在她渐冻的白光中顺服,气候变迁 如蚌肉内的珍珠 亦是另一种舞台蒙太奇:瓷质也显露玉色 如夜晚一道光辉。好玉兰 网布目眩的星棋。来,来吻一吻我 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罗曼蒂克戏码 你在傲慢里也贪图一点愉悦,雄孔雀 为我开屏。为我成为白夜里一点污渍 为这白目白齿白骨的瓷胎 着一层流光短暂的衣:昙花般釉彩 绮丽如汗滴,咽紧大世界娇叹
靛青【撂挑】 凉酒盏,再晾一会儿,让冰块融化 让亮色火焰升起又衰减,让 你的蓝风衣,作我暮色四合的幕帘 作静脉般密布我的蛇纹,占据我 如缠枝的青花蔓延在瓷底之上。着透明釉 伪装我们难舍难分。叹息你 眼底夜色正浓,让她一时发困 秋夜水声清脆,她皮肤渐渐发蓝发冰 从光滑的完整里拆解迸溅的快镖:碎裂 是多么强大而勇猛的力量。银瓶乍破 海啸般别有洞天:同样难耐的隐恨与真情彼此挤压 摩擦我高歌的毁灭欲:一石二鸟! 爱意轻佻也是爱意。只可惜 她不是倒映妆台的镜中月,恭敬引颈 等你闲暇的垂爱;她是日落后 幽凉而短暂的蓝夜,在更深邃的暗来临前 呼唤你,环绕你,鬼打墙般回声中 舞步越来越紧。你 即将沉醉她响亮的暗袭 旅居日记 我们正在珠子跌落的黄昏,不敢轻易 示人柔软,不敢高声语 在高高的天上,我的祖国是一支哀婉的船笛 我躲在韵尾,弥散在广大的空气 蚝油生抽糖,两倍水,蒜末一把 淋在焯过水的罗马生菜上 妈妈,这太难了,我是你失败的作品 下次请为我少加一勺糖 春寒 一道伤口。沉默不阻止它鲜艳 它却克制地遵循一种低沉的喉音,比寂静更寂静 年轻人口中流传着气候变化,迹象从亚洲 蔓延至欧陆,互生疑窦与偏狭 漫游不应始于我,但远血亲,我们如何相认? 我们早早疲倦,渴望却不可承受 呵,环顾整座花园,只是我们着相在常识的戒律 在灰色的雨水里和园丁相对,不能绕道 也不能枚举欲望和光明。倒春寒里 忧愁的我们试图切开自己惨绿的心脏与手臂
逆位倒吊人,或弦之颂
手臂倒悬。我乃旅途中必经的吊人 弦你为我设下中国的句读 我们随身携带你,如同行走的植物携带孢子 必要之礼仪。疑心病时我就与人握手交换你 千千结,或舞台装置?像昨天 战争戏里吊起小小的女尸,她荡啊荡 (Polyxena,她曾复生为复仇的幽灵*) 我们也一样飘荡,尽管因着相反的性质 何尝不是你生我,弦,活血里罕有的一味回甘 亦转动我忍耐的脚筋,作水下的章鱼足 舞会前,你暗号般的热身低俯 缓缓哗变,从骨与肉间推出一道小波纹: 愈快乐你必然愈羞耻而悲哀永远可期 终于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之一。我不宁 但这绝不是唯一的境地,答案与恐惧都在不远 如同你一段写入命运的暗码 亮起破解灯光。我愈爱你便愈要倒转你,一些时候 我成为一道闪电,在无尽中抻出轰鸣的光明 【注释】 此处参照沉浸式戏剧《The Burnt City》剧情,与《伊利亚德》、《特洛伊女人》、《赫库巴》等典籍存在出入,有改编。 雨和夜 ——致Klaudia 殊途的同一根线 两根触角。秋天般 爽利的率真同样是 她奔跑过来的姿态,像一些雨天 大部分雨潲在屋檐外。唯独她箭镞 凌空命中准星。像 她毫无顾忌地笑起来,趁你不备 猛一把推你,令你玩偶般倒下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残忍,同率真一般 玻璃质地:雨,她闪烁的耳线 遥远的飞行与谬误,我窗外树般的分歧 她匆忙留下的骑行头盔。我想起 同样的雨夜她骑过广大的公园和街道 另一晚,我试图为她修自行车链条,未果 她笑着摆手,推车走进宽敞明亮的夜色 我想起她的眼泪。剧院最后一晚 天光尚早,她在剧院大门手握扫票器 向天空更向内的部分眺望。客人鱼贯 九月颗颗扑朔:我们 在英语中卡壳的时刻和掐点抵达的会面 这样的轻快令我忧郁近乎深蓝 地铁站台 如同闻出一根线香即将结束,你闻出 地铁风如潮水,刹时涌入隧道 热风暴,沿扶梯一路飞升为谶,袭向 她电流般直觉 肌肉记忆解码风力与方向的暗号,游戏 一切四散为边缘的中心:舞台分岔处 敬拜地铁神无常,重校信念与耐心 梳分城市如风波,浮标经停 如一排纽扣,我偶尔系错。醒来前 你说:“慢点儿,看仔细下一个” 噢,但节日是失灵与即兴 为此你赞美故障与合唱,新鲜 伤口,没关系,摔跤也是欢笑 而我们穿梭,如铁轨底部的鼠类 它们消失在另一条缝隙如我们出没在街口 为我导游迷宫:北线、皮卡迪利、伊丽莎白 错失或许成为侥幸。愚人如 你我,蒙眼向反方向出发时,车头灯光闪烁 令我几近辨认世界
邱妙津 把烛焰捏紧,那面温黄的墙便不好倾泻瀑布 用无菌手套起舞,影子好似一盏小杯 如你眼中的神气:泼掉内容物,再泼掉自己 企图摧毁自己以逃脱旷日持久的慢刑 企图用藕身替换肉身,以昙花一现 死是舌尖过于唾手可得的字: 年轻死,病死,爱死,焦虑死,死而 不自知,当真以为能再雨季般还魂? 巡回地活,偶尔地活,像明星 爱欲似拼刀,在死的刀尖 舔生。若起了杀意我便性命相搏地复生 而我厌倦了蝴蝶与主人间的游戏 我是瓷质的一种,我踩着我 发出关节的脆响。你听见小小的尖叫 如小小的死亡。每发生一次 便有虔诚的人低头祷告:碎碎平安
剧院走神日志 1 黑暗,半张天使面曝在光中。浮雕眼神 恩赐诡妙的效忠时机。异响 来自引座员颈椎。这边请,灯熄 观众入席 纷纷化装鳄鱼,扯出两片紧吻的湿巾 更挥霍向泪水:我们深处 必定还有水将我们更紧密地相连 也必定有空的东西,因为磊落 而温情:闪耀的水晶灯落地 化身千千亿 2 外语如莲花般锻造新身,藕与肉三头六臂 令我困惑:究竟我是 赛博格,抑或只是对一切的不忠? 月亮崭新,提刃 挥开雨水。引座员牵开门帘,边等 我边用眼睛默写长诗,令海上仙山 也直达莱切斯广场,如中文的古典 也错委柳橙皮与古典鸡尾酒 正是这些把戏,令你相信一种铩羽的乡愁: Chinatown 3 坐落英国富翁剧院对面:赌场、裸男秀、粤菜馆 万法不灵处,舌头鲜美而高悬 首先要有偷梁换柱的信心:生光的唇色与艳的险时 恰好持平渴望与痛恨。雕梁画栋 你反而像迟到太久。像在这环绕 又飞散的鸽群,在它们翅膀与翅膀的边缘 我空如一整个黄昏,扩散 克制的癌变
下班,莱斯特广场 好阳光让闲散人士聚集如鸽子。夏日草坪 长满手臂与媚绿的叹气,就连忧郁也青葱可食 令你我也幻想一种快乐:如果 生活是轻飘飘的一种草叶,只需付出足够劳动 我们便不必自我呵斥,唯向黑暗和盘托出 朋友们的对话仍在继续。有人躺下 我的眼睛高高飞起,穿过树影 拧下染蓝我们的指甲的小泪滴 野餐布不够大我们便席地而坐 各自献一滴紫色的血。风筝很高 风声难辨。假蝴蝶兰的鬼脸里 一种永恒的游戏显影:第零日 我们踏上愚人之旅。喷泉悬崖边缘 我与小狗太阳般跳舞。你歌唱 声音里有引力将我们高高抛向空中,像弹力球 即使下一秒坠在地上也是 风的一环,命运的一环。而更下一秒仍未可知 我仍在晃神;你已穿好鞋 将定格的宇宙广场悉心折入野餐布 高空飞行 在高空中我总有一种忧郁与失语 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明白会去哪 连绵的异乡经停,欣喜里我也是一阵不稳定的气旋 等待如此漫长,我的身体提前冒出苔藓 一回到生活过的地方我就好痛。清凉油 匀在皮肤上,混合汗液味道。只是定格而非不朽 就已足够性命攸关。舒适的软禁 让我像光天化日的鬼魅:越回来,越走向分离 你也会怀念故土吗?小钉子般刻印漫长的往事 让耳朵提前发痛。我击败痛而成为一种新的痛 全因我太年轻,甚至还渴望你的吻呢:不信 倘若我大喊“爱”,你就会在地球另一端 闻到一阵甜气流。这样沉默对望下去 势必会有一种欲望比言语先尖叫 你的飞行员之心早提前侦破视野,而拥抱 是你甘之如饴的迫降。携潮湿钻入我 化作我骚动的痒:这陆地板块本就渴望崩解 倘若你再怂恿我 我就要穿过层层云雾,成为你唯一而轻盈的暴君
游船 荷花那样好,引我们绕湖一整圈 至停船处。少许驻足,买票,一小时游船 押金五百。超时每十分钟附加二十 你我都会水。但对于水,我们彼此缄默 水是什么?你在剑桥时 将船撑捣向水草深处,它们便温和地欠身 画出圈与线,搅动漩涡,托浮 然后淹没。敏锐的眼睛露出倦意 还有凉亭。从装饰到乡愁,我们 或许有许多没说的话 借那些看向水面而非彼此的目光吐露了 一种欣慰接近欣喜,毕业后多年 唯我以荷叶垂听:你汹涌的爱 以及更多形表散败而魂游不息的阴翳 顺着积习我剥开它们。如一场经年反复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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