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

世界颠倒过来看我的时候

我也颠倒过来看世界

看来看去

始终没有对眼的时刻

头朝下走进那家小酒馆

杯子也是颠倒的

江水倒灌，我们坐在水中喝酒

水下响起了歌声

椅子钉在墙上

瓶子浮在水面

江水与酒水同流

瓜子与鱼儿合污

成语进入诗行，病毒一般蔓延

辣椒被放生

身体随波逐流

我在你身体里欢快地流淌

你用泡沫写下三个字

“我爱你”，然后出门

远处还有一座山吧

一段传说压在山下

颠倒的世界是和谐的

我假装痴情地挥一挥手

隐隐作痛的雷声

远远地，勾起地火

（2024年10月）

从上帝的视角

从上帝的视角看

一切皆不堪

你能看下来吗？不堪

我从一片盐碱地看过来

你是一个盛装的少年

我从上帝的视角看过去

你是一具不堪入目的僵尸

温暖了我的视线

我时常想从上帝的视角看待一切

我时常看到一堆堆不加掩饰的骷髅

我低下头去

在每一个白骨上滴下一滴血，认亲

每一个白骨都说是我的祖先

是的，不用刻意寻找

祖先一直都在努力

祖先是刚刚路过的那对勾肩搭背的青年

现代是对面耍酒疯的无可救药的中年

吧啦吧啦吧啦啦

我看不下去了，

你能看下来吗？

上帝呀，你其实也很不堪

（2024年8月）

麦田里的守望者

曾经的金色的麦田

一夜之间，变成了杀戮场

辛勤的农人，被迫拿起武器

成为了麦田里的守望者

那一片广袤的土地

用一百多年的时间

把人类的苦难都实验了一遍

不，比一遍更多

还有一个史无前例的可怕名字

被核泄漏

那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想象

充满了儿童们的书架

英雄与奸雄手牵着手

荒诞与谎言肩并着肩

让一个残喘的东方病人

依稀学会了一个新字眼

革命

一切都以你的名义进行

两个普通的汉字组合在一起

忽然变得面目狰狞

（2024年8月）

一个声音划过天空，如同一件锐物划过玻璃

耳鸣不是一种病

当空气凝结，天地蒸腾

只有洪水逐鹿

没有通行证，便井水不犯河水

河水却经常侵犯井水

一个声音划过天空

什么都没有留下，如同

什么也未曾发生

天已成魔，不但会下雨

还下鱼，下冰箱，下牲畜

下家具，下汽车，下房屋，下死人

……泥沙俱下，还有人渣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我们也不相信

因为我们已分不清雨水、洪水与泪水

一件锐物划过玻璃

如同九条河水倒流

二十九个，刚刚符合规定

第三十个只得努力漂过漩涡

进入了天津

公章们在水中很任性

如同公家的人们

神龙首尾皆无形

不见了的

还有城市，村庄，田野，庄稼，生灵

一个声音划过天空

如同一件锐物划过玻璃

不是耳鸣

（2023年8月）

新冠之后，写诗是可耻的

我写了一首长诗

除了这个题目

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我想呐喊

晨雨传来消息

声音已腐烂在麦田里

（2023年5月）

白日梦

不再有睡眠的日子

那些深夜悄悄做的梦

潜入白昼

据说乌鸦喜欢下雪的感觉

大地寂静

黑白分明

遇见一个人，便是一个世界

情愿从未遇见

成就一个人的世界

鸟类起飞的时候

天色试图明亮起来

又被亿万只翅膀遮住

梦是循着犁沟来的

一万亩田，一张犁

十亿只鸟类，沉默无语

路灯知道了真相

而我还在徒劳地寻找

你的影子，早已与往事重叠

（2023年2月）

核了个酸

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

面对并不固定的人形

你抬头，张嘴，啊——

你不知道他们是谁

医护人员？志愿者？

无业游民？

他们却掌管着你的全部信息

甚至知道你中午是否吃了大蒜

舌苔的厚度和色泽

烈日不算什么雨淋不算什么

你早已麻木机械不思考

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很多天没刮胡子了

反正有口罩遮住

女人们还涂口红吗？

有一天你偶尔低了一下头

看见自己的脚趾头正在溃烂

疼痛像一只越钻越深的铁条虫

这就是传说中的痛风？

不，这是痛核酸症

一种流行病

（2022年7月）

之后，写诗是可耻的

写诗是可耻的，在狗链女之后

这句话是我说的，又好像是重复了一个前辈

我并不十分在意

因为只有这样的表达

才能拯救我的无能为力

我想要的就是故意重复

因为我们已经重复了几千年

却从来没有什么进步

我想要表达的，祖先其实也已表达过无数

然而，再伟大的表达也于事无补

因为这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民族

我们虚伪地自称是子虚乌有的一族

你不是回蒙藏满，我也不是什么汉族

连人都不是的时候，又配说什么你宗我族

你想说什么？你被禁言了

我想说什么？我被删帖了

他想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一生都在求自由，结果被自由闪了腰

我一生都在抒情，结果被情碰得头破血流

我一生只写过两首叙事诗

结果反被叙事禁锢

写诗终归是可耻的，无论是奥斯维辛之后

还是狗链女之后，还是五月之后

还是仅仅醉酒之后

还是——成人——之后

（2022年6月）

寻真相启事

从我们出生那一刻

真相就失踪了

这个词

成为了汉语中的一种启事

寻真相启事

不许张贴

不准言传

只能腹议

寻真相启事

用一种表情传递

一张白纸

好写最新最美的谎言

好绘最恶最毒的咒符

一张白纸写满了怎么办？

是换一张白纸

还是在谎言上重复谎言？

我们知道你们信仰谎言重复一千遍

可这一次

我们被一条铁链痛醒了

当无数的寻人启事在风中凌乱

当你们重复第一千零一遍的时候

虽然我们仍不能发出声音

但请看清我们的口型：

我——们——不——相——信！

数不清的寻人的人无法启事

血和泪水浸透了大地

又被一个个盛世大典的法螺吹干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今天

我们将循着每一个生命的轨迹

寻求被消失的真相

特此

寻真相启事

（2022年2月）

谁也不是谁的猎物

为一场爱情写一首诗，与

为一支笔写一首诗是一样的

我喜欢这支能写出咖啡色字迹的笔

与我喜欢那个丰满的少女是一样的

在这个愈加直白的社会里

诗歌终于不用再拐弯抹角地隐晦了

每一个人都做过了一回诗人

谁也不是谁的猎物

每一个少年心里都有一把枪

区别仅在于什么时候扣动扳机

在一把枪和美少女之间

是一个男人和一枝玫瑰

美少女没有选择男人

玫瑰却选择了枪

你是谁的猎物

谁是你的猎物

踟蹰之间

天已经亮了

（202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