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

在海之前，用节拍器

量度时间

消波块已经

习惯海的尖酸

海已经习惯

星体毫无恶意的反复

是什么吸引

风的运动

浪花扑进

你向我走来

世界发出声音

我们向死亡走去

像鸟刚刚听见

自己第一声啼鸣

荔枝

纯银的耳环

挂在耳上，吊着、晃着

像秋日的秋千架

那人的眼睛

会被太阳的闪光所惑

先是抬头

然后看到我

他会给我爱，对我洒下

像夏天的荔枝

一串串

我必须非常小心，处理那些荔枝

如同处理其他女人的名字

毕竟爱是

微量毒性的水晶丸

剔透、味甘、清甜

火山的颜色

离枝便枯萎

白

白的事物不是纯洁，白是被弄脏的准备。

白不是白，白只是白的名字。

白愿意给谁，他们就注定被弄成更模糊的样子。

白不愿意的时候，其他人就默默在心底庆祝。

白的婚礼──

被指定与光线联姻，却爱上有斑点的孩子。

白应该做他所有不应该做的事情。

白不懂悖论。白没有可以比照的光谱。

白也想离开，有个性地前往忧郁的热带。

但每当携带不属于他的东西，总第一时间被发现。

白不避嫌，因为白君主专制，白本身就是特权。

白想到黑的时候──两人皆欲言又止，

陷入是畸恋或是双胞的困惑。

然后他们必须决定，这一次得开战还是握手。

白不理解孤独，只能尽情自私。

因为只要拥抱过一次──

白就不再是白，失去他唯一拥有的名字。

溪畔浣衣

溪水绕过村庄里头

每一户门前

它感性

却又冷静

在拐弯的地方

搁浅秘密

人们在溪畔浣衣

在清浅处洗涤

交换八卦、水花、赤裸的日常

一滴水经过层层衣物

从我的故事

流到你的故事

竹林是绿色的海洋

包裹屋舍、男人和女人

他们在声响里静止

又在声响里动作

彷佛不曾好奇竹林之外

更广大的天地

绿荫中的他们

却在竹林的浪涛中

日日弯腰，洗衣

明白溪水流通每一处人家

有它的来源，也有它的归处

平凡无奇的日子、血脉相通的日子

没有任何一处

多余的情节

家族聚会

小说家的乱石

组合了整座山

野荡旖旎的路径

生活是土

时时有雨光临

有时给人泥泞，有时

清澈甘甜的小溪

家族是藤蔓

热烈生长的攀附者

以其爱与轻忽

共生、寄居

纠结最深

在夜晚细嫩的颈项　

青斑蝶承载我们的喜爱

轻巧飞向另一处眼目之外

不知名的花丛

所爱之人，他们并不一定

具备被爱的形状

偶尔会忘了，山的内心──

黑暗中彼此交迭的、

巨大沉默的土石

相互磨难，筹谋戏剧化的

消解与变动

那时我们将再度兴奋地

走依稀有光的上山路

像赶赴一场

睽违的家族聚会

入山 

多么期待入山

像婴儿眼睛

毫不犹豫地张开，准备接受

所有未知一切

兴奋张罗水壶、帐篷、耐走的鞋子

并且知道它们必将磨损

部分削减，尽数消失，全面破败。

如同计划一般──

乐意预定可能的灾难

陌生人，为我们预报天气

提前透露几时阴、几时雨，模拟冷暖遭遇

然而，行路所求并非

可预测的经历

沿途的险境、崩石、歧路、水源

随身虚拟的地图，已事先一一标明

但那只是，胜存者的路径

我多热爱观看，

那些看似虚构林地的阴影

背起行囊，事物才渐渐向人显示

它们真实的重量

不愿意舍弃的微物，茁壮成历代的亡灵

伏踞于肩上。赖以生存的

总让人精疲力竭

再老练的山行者，也将于分岔点

面对两难的选题──

成为深山中，因遗忘而幸存的桧木

或终因事故而被纪念

（路途中，我的叙事，总稍微偏离

他们的

努力想要合群──曾经，非常，迈开脚步

那几段的结果却不太好）

当汗流浃背地，踏上回程路

将自己暴露在风雨中，被炎日和绿影平衡过

终于可以稍有自信对漫长旅途，精要地作结

而当张口──

白雾再度统领所在的境域

如年老困倦的英雄，于书本最后一页

钝坐小树下

忘了起点、风景、舍弃快捷方式的原因

彷佛被众神所谋

晚间餐桌

伏在一副女体上

你的汗，与她的汗

交融，汇流

如同一座迷你的咸味海洋

然后唤我如常──

宝贝。

鱼群迷失了方向

浪游者遗失了故乡

是怪物还是爱人

再黑的夜也要归家

从我的身体长出琴弦

后悔的人可以用力弹刷

吃掉一条鱼

埋葬一条鱼

一半的事物注定被浪费

一半的事物没有机会

发现死物的兴奋，是无法抑制的

泄漏剧情的罪恶，是无法洗净的

被海诱惑的人是

永远饥饿的

为庆典而生的蜡烛，消逝即是完成

是爱人还是怪物

宝贝──

他们都喜欢庆祝

有猫之人

有猫之人

这成为他的强处和人品的说明

定义可爱──

当他于阳光中张开双臂

牠肥胖的小脸

贴在他丘陵般的肚腹

抬起，以祖母绿宝石眼睛

一齐望向我

此时百物丰润，一切不疑

轻软的毛掌，无声跳上白床

经过蜿蜒，窝在他身侧伏睡

呼吸绵长交替，如同交织的赋格曲 

如此安息，不怕屋外风雨──

我知道阴影有止息的地方

船有港湾

鱼有家

偶尔也有伤疤

躁动突窜，牙尖和利爪

种种闹腾的小癫狂

但事后那粉色的、带刺的舌，伸出

舔拭掌心、手臂，且继续试探──

在双手间，逐渐低下的头

又让花朵重开

就算同居，猫与我充满距离

牠有牠望山的坐垫

他有他的笔电

各自拒绝的方式

然而只要愿意，他们可以是

软软的、暖暖的，摇顽皮的短尾巴

自由飞扑过来

不容人说不

杯盘　

两个人生活，需要多少杯盘器皿

我喜欢那些──

日式水玉、素净的、手感粗朴或温润的

偶尔也收藏南美的缤纷大花园

有些极端，我知道。

一如我其他喜好

他喜欢的，与我略同

虽然里头一半是前女友遗留

碗盘如今被我擦拭、洗涤

那些遗物在水中，或热烫里

皆未曾松口透露过往情事

我因此无由得知

相仿的好恶

是否复制相仿的生活，碰撞出

相仿别离

──哐当

终究发生，四片、五片

美好的大断裂

更多的细微碎片，割人的那种

四散在家屋角落

虽看不见，但它们必然都在

我们低伏身子寻找

暂时告别情绪，散漫、轻率或者愠怒

重组成和谐的团队──

两人是否，最爱自己的肉身

酒再次注入玻璃杯

仿佛今生第一次

复杂的汤水盛入最深的盘内

两个人生活，最喜欢脆弱的那些

「我们会想念彼此吗？」　

「每次和我们爱人干杯时，都会。」

婚纱30 

它们气势盛大，却异常沉默

全都被吊起来

高悬空中

在这座城市几处大楼

未开灯的空房内

长长的裙襬，成排交迭

它们不着地

像夜里的绞刑台那样

它们全没有头、

还没有

等妳来，给它安一个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对新人，腼腆新郎

好问的新娘，第一次结婚？

别担心，不论如何相遇

命中注定、外力相逼，抑或时间迫近

10张棚内、20张外景

所有幸福故事，30张一定说到好──

翻翻，瞧瞧，妳将和她们一模一样

教堂、海浪、花朵、烟火

提供没有情节差异的春天，只价钱有别

大或小，慢慢选

您们的爱情可不能廉价

亮片、蕾丝、网纱和缎面

身为公主，必须超现实

水钻蓬裙、低胸黑天鹅绒、裸纱鱼尾

塞入反复窜写的，前人的尺寸 

抬头、缩腹、挺胸，脸逐渐扭曲变形

妳必须撑过──

30张、就30张而已

我们打光、修图，保证让妳

不像妳自己

一层迭上一层，捆缚还是举重

难以呼吸、跑跳、进食，我需要妳

展现基本诚意，妳曾经说过　

我愿意。让我拉到最紧

看镜头、幸福美满地、笑──

这一刻为我

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