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

蜂巢，回忆与经验的蜂，在沿途采摘中

逐渐飞回他书写的蜂巢

我怀念夏日，夏日最美的燃点

光，是一张运动后汗水闪烁的脸庞

蜜腊色的光线流入身体

蜂巢般的身体，像那些日子

你把满溢出的愉悦，又流入另一颗的蜂巢

丰盈、膨胀，在日光中几乎炸裂

那么苦、那么甜

蘑菇

我爱的女人

我的菜

她习惯以法式睡姿

披上些许罗勒

而我也不过就是

躺在她身旁的

一小朵蘑菇

今日公休

猫了一整天

我想和网络上的猫

约在咖啡馆外

银幕里的大汽球

伸出那么多手和脚

有谁曾被挪移、滚动、撞击

有谁曾被刺破，散入空气

消失的树木，隐约窜升

鸟飞落，纪念今日浮现的花与果

怀念那甜、那酸、那腐

和那一把斧

不过纪念这果实

像柿子，谁爱嫩的？谁爱挑嘴？

我独爱钾，可以降血压

何以解忧？唯有香蕉

今日无事

某地猫友早已失联

网络无人追踪　

那些鸟去了哪里？　

我修了修猫爪

飘过一朵悠悠的云

国旗色，猫与鼠同台走过

他们握了握手

今日公休，雨声清冷

我唯一拥有的

是一张百无聊赖的嘴

渴望触碰

无所事事的唇

和拥抱一种

普天同庆的错觉

海神

穿越眼帘的晨光一一

我们发肤间穿梭的

小海豚

退潮后的贝壳，光泽响亮

把航线归纳，一页页的装帧

由气味描绘出的触觉、

花瓣、惺忪的眼神

一颗星飞过

它曾是一颗痣，隐约闪现

于你肩胛骨上方

我听见海豚的呼唤声

在你的暖流里，爱是一把三叉戟

让我徜徉于巨浪与鱼群之间

光源的栖息地，一度涣散

现在我全都记起来了

海的眼睛

回到我的眼睛

你的线条　

形塑我的波浪

秩序点亮码头

海所怀念我们很嗨的远行

浪回来了  浪在潮间带   间歇高涨

新生

如今我又相信神了

来自吾乡的云，把雨水洒在

我焦灼的心上

我像蜷缩的小树

从狭长的裂缝里，缓缓伸出

新芽与肢体

我像洗涤后的芒花

蘸染落日，在你的风中挥毫

擎起夜之火把

梦中的平原

被你的水和电滋养　 

窝入你的云里，玩耍，做梦 

幸福的神也会打呼呢 

即使疼痛常爬上肩颈

我像折翼的鸟，藏匿于 

自我的树洞，脆弱而无力的

如今我又相信神了

沿着水岸走

我们两手交错如翅膀

羽毛握拢，是为了让灵魂张开

还原成所有所有飞行的

老鹰盘旋于高高的山上

大翅鲸翱游于深深的海底

根源

我们的存在，未经斧凿的灵感

在火热的太阳石上，每日冶炼

磨出一把不存在的刀

削去关系的鋭角

摸索质地、切割、雕塑言语

你与我——音响、色泽、与万物

互相共鸣

光，亲炙的工法

风掀开食堂，我们来去自如

把苦涩磨成芥末，在回转的寒冬回转后

端来春天、鲑鱼卵、手卷、玉子烧

时间，从对话淬炼出的墨水

身体，我们柔软的宣纸

我们交由夜色

尽情地描绘

当裁剪过的时序如新枝

我们的触觉将如树海千顷

汩汩月光——

流入我们灵魂的水，抚过灼烫的根源

枫

你想着热情是片枫叶

你画出叶柄

再从支点

画下树干，让根茎

伸开根须去抓紧

一颗敏感的心

窜出血液

给一片火红的枫树林

明亮的滞留

我将手伸入杯底

抹开底部的垢

扣、擦、污渍浮起

顺着杯缘流出

有时伸入杯底

底部变深

我难以揣测

我曾触摸那釉

局部脱落，仍素雅

不执迷于新

纹路增生

像风化后的肌理

那么耐看

然而看不见的垢

钻入缝隙，钻入磁骨　

那么酸　　

我们的命运也是杯子吗？

盛满孕育的水、退火的水

毁灭的水，日复一日的注入我们

日复一日的倒出

我所擦拭的事物

恒常擦拭我

一抹水痕在手中闪现出

晨光与釉的融合

倒挂起来，深度在向下

从不可知的暗处我也曾看见谁

像一滴水急速掠过，抵达杯缘

悬垂着，一种

明亮的滞留

偷马

──给广西瑶族

这个傍晚　他们骑在马上

恍然不知胯下的马被偷走了

骑　也仍然在骑

持续耕种　收割　一个个扛上来的

玉米使消失的马蹄

恢复了重量

目光被偷走了

身体

签给昨日的那个晚上

膀胱抖动的晚上

漏水屋顶

关节吱嘎

你经过黑暗

端坐的废墟

门户半启　想象

火光折射出的脸上

有多少人

怀念明天

有多少人听到

山谷间　来自马的嘶鸣

松开了什么？

「柴」若烧尽了

抽出「死」的第一横

够吗？

朝泥马

吹亮一口气好呢？

还是用声波描绘地图

靠近马耳？

你们永远不要回来吧

你们回来吧

其实有人根本就不喜欢骑马

只想把鞋上的疑虑

一一拭去

这个黎明　你胯下的马被偷走了

然而日光已从马背涌上

你只是骑　把马鬃贴得紧紧的

小流氓史

认识他很久了，甫出生

即哭闹来往，在溪底城，干过架

徒步上学直到，他消失在鬼一样的尽头

比堤岸边的山羊棚，更骚燥难忍

每隔几年，他的怪味就会渗出红砖墙，飘越巷口

有好几次，他从口袋里，亮出

一把隐形的枪，「大仔要我们火拚」

他敢？「我们挥球棒，战嘎伊靠北靠母」

我听你虎烂，「轩仔，我有好康的辣妹妹

要不要一起去玩？」

而他小哥，爱抄我球，甫出狱即辗转关入

更多失踪的户藉，世界的移动监狱

就为了浪子们，走到哪，地面就会狡猾的

窜出铁柱，坚固、立体，里住他们

再绑好礼物结，送给下一个倒霉鬼

小流氓史：一个地下爆竹囤积工厂

老爸炸飞，剩下的──还没点

又过了几年，他更消瘦，两颊陷出

无数的皱纹线──猴上、猴下，眼神浮现出

他曾偷给我的玩具模型……

然后，我彷佛听到他驾驶怪手，一路

从东澳挖到花莲，乔合山路坍方后的肩膀

「梅卖嘛」我说，他咧开满嘴黑牙

喷出腼腆的微笑

他跨上香烟，飞的老远

我彷佛看见一颗骷髅印花，浮出他的背脊

「接下来轮到谁？」咯咯笑着

望着他的背影，我好像了解为何那些傻瓜

相信「相信」是一片维护自尊的强化玻璃

即使心已被砸破，仍掩耳

不听──你听，骷髅头，喀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