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焰火

绚烂者兀自升空，以惊雷，以鼓点

以夜幕中层层打开内心的轻盈绝响

那些年的海上焰火，天边孔雀

美漂在浮世之上：无中生有，从零到一

绽放，爆裂；诱人做梦，猝然消逝

深谙一整套自我成全的秘笈，谨守

花开的端庄、短暂与无辜

令观焰火的人如同海浪

前仆后继，此起彼伏

2020.7.4

名器颂

名器总是横空出世，将从前蛰伏的日子

一笔勾销。大有来头的

无源之水，口舌如青烟

吞吐着上下翻飞的寒光

“需要一个契机。

一次图穷匕见的困境。

一场六月飞雪的冤情。”

也不妨是樱花树下

年少的武士以血剖白的真心

名器将要行走世间，切记

按捺住那一点儿任性，不可一路

探囊取物，在悲苦的人间练习手到病除

此刻还是霜刃未开的年月

名器深居简出，守住一截儿

玉样空灵的身子。命运尚未唤她起舞

剑出鞘与魂出窍的可能——大致均等

2019.7.20

拓荒者之歌

各有一番来历，各有一段漫长孤独

不与人道的迁徙。一粒粒远方的种子

鸟衔或风吹，只要落地——

落地即生根。橘生淮南，橘生淮北

为柑为枳一样野蛮生长。多年后惊觉

这是早年的他乡，这是中年的故乡

我们是一群灵魂深处的拓荒者，深爱着

自由，劳作，旷野之风，浩瀚星空的辽阔

干杯！赤手空拳的异乡客

干杯！占山为王的叛逆者

为身后一路丢弃的，相似的匮乏与蹉跎

为你我深深敬畏的月满月亏，物竞天择

2020.3.6

又十年

最治愈的莫过于，翻看十年前的日记

晨光。水蜜桃的脸颊。那时

她这样写下理想：“这一生我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棋逢对手，曲遇知音。”

四月的窗前，紫薇花开。此后却是

触目惊心的一笔笔。十年

如一日的殚精竭虑：分数、伤口

里程碑、恩仇录、现金流......

翻阅她，翻阅有惊无险的前半生

“如有神助，但快乐廖如晨星。”

一次，一次已足够疲倦！有些人因此

从不渴望时光倒流，并不愿意重返青春。

2019.12.14

深夜龙虾宴

俗世的大美味，来得往往

不合时宜。

夜深闭户，重门深锁。香气无孔不入

挑衅。诱惑。红壳之下，膏腴的肉体。

长久渴念它的人，披衣坐起

“一晌贪欢”与“时不再来”之间

最后一秒的权衡——

“此生为它所累，是值得的。” 

爱即以身试法，爱即视死如归

长久渴念它的人，终于在黑暗中起身

2020.9.13

尤物

——写在Ariana Grande 演唱会后

十分钟前在台下为你尖叫鼓掌的人

十分钟后躺在了高速公路的血泊中

靠近一只尤物是危险的

人群依然前仆后继，渴望触摸

你周身险象环生的光芒

“美趋近顶点，便自带孤绝的气息。”

而你是背负它的肉身，同样被它

一次次逼入绝境

不世出的尤物

千锤百炼的尤物

你毕生的功课，是要比人群更清醒

是要在下一次失控到来之前，继续

心如止水，美如祸水

2019.11.23

绣球

每一朵都是单弱的，但每一簇

呈完美的球体，几乎辨别不出

各自幽微的花蕊。

生活总禁不起

细部的端详，深处的凝视

内心藏匿着光线不能抵达的

波纹、粉末和皱褶。

美的事物能活下来

一定有难以想象的，与庸常周旋的智慧。

譬如抱团取暖，譬如将身子修炼成

柔软、圆满的弧线。

2021.5.29

鸟语

鸟鸣，从树林深处和高处传来

有一种叫做“啁啾”

热切、密集、急不可耐的倾吐

略显嘴碎的邻家女子，抓住人的衣襟和耳膜

另一种叫做“呢喃”

甜腻的枕边人，闺阁里无害的小小心机

绵里藏针，暗暗的予取予与

最惊心的来了，那是一声长调

紧接着一连串颤音，这大概就叫做“啼”

戏台上水袖一甩

那人又来你的梦中

掩面而泣

2019.7.14

青鸟颂

今夕何夕，我竟然终于可以老去

我爱你清新的发丝，像五月绵延的草原

爱你无辜的眼瞳，流转如初生的小鹿

爱你远道而来，与我相依为命

更爱你既往不咎，守口如瓶

甚至爱上自己在遇见你之前的深重罪孽

匍匐于你青春的羽翼上，我愿从此老去

人世所有的歧路之后

竟然还有你，庆幸还有你

这一生万里迢迢，却原来你是我最后的青鸟

皮肉下轻搏的血脉，飞翔中温热的羽毛

你之承重，你之良善

将我毕生的苦难一笔勾销

2020.5.21

爱情，或耶路撒冷

你忽然说到爱情，我想起的却是

耶路撒冷的市长，七十年前

耶胡达•阿米亥写道，那是

一份悲凉的工作

不断重建，不断被再次毁坏。

2020.6.8

蔓越莓

是被烧熔了的珍宝，惟前世的朱红

保存下来，今生换一种温婉的形态

不妨也入口绵软，甚至带点惊喜的甜腻

不同于其他流动的酱汁，她是粘稠的

浓烈、凝滞，像迷乱前的迟疑和坚守

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化身为酒

令举杯的人在裙底逐一沦陷。但酸涩

终究是难移的本性，拒绝中和，拒绝糅杂

总有奋不顾身的细砂糖，陪她慢慢熬煮

这小心翼翼的包抄，这几乎要错认的宠溺啊！

爱蔓越莓，你爱的是深秋湿地边

野性难驯的女子。当孤绝的涩味长驱直入

渴念的唇齿，她红宝石般的缠绵身骨

始终警惕，始终与异质的糖保持——

层次清晰的分离

2019.12.1

伤别赋

一生中你极难两次

与同一只鹰四目相对

这倏忽即逝的生灵，重逢

是渺茫的。相认，也是渺茫的

它流落在你夜长梦多的

梦里，节外生枝的——枝上

余生将遇见众多形似神不似的

后来者，惟独“那一只”下落不明

远走高飞是你对它的一重假设

倦鸟知还，或许是另外一重。飞行中

它凶狠的双眼涌出禽类的泪水

天太高啊，风太冷，放逐异类的

鼓点，何故敲得如此密集而心惊

2019.11.29

吞金恨

八年，一场浩浩汤汤的吞吐。

清澈溪流，已成浑浊的一江水。

这些年吞下过什么？

雾霾、尘砂、怨念

半裸的真心，悬崖边暗暗揣想之大限。

这些年吐出过什么？

心血、字句、抽茧剥丝的

真相，绝尘而去时一股脑倾倒的黄连水。

八年，孤身面对狼烟四起的幽暗世道。

飞身如沙鸥，见下一世的战袍与红妆

我命孤悬，又一次如弦上之箭，鞘中宝刀。

2020.5.14

立言书

不是血书，卖身契，抵押灵魂的字据

无人能凭此追责，讨债，索命

一路追杀，让你亡命天涯

但是白纸黑字，一卷在手

一唱三叹的前半生，落款的朱红印

像咳出的血，浸泡着如鲠在喉的字句

活着，签字画押按手印——皆不作数

须到盖棺定论，才终于掩卷，杀青

事必，剧终。留待无缘一见的

后人，把酒遑论

2020.2.20

黄金手镯

白嫩如藕的腕上，闪耀着

一圈古老、矜贵的光

来自早年，环珮叮当的岁月

深闺无人识的岁月

酒香巷子深的岁月

黄金的骨骼，被镂空、打磨、雕琢

九连环，路路通

柔媚的遁世之道，能屈能伸的人间欢喜

生为硬通货，你被额外的光芒隐藏

因逢此刻我才忽然想起

箱底的贵金属，沉甸甸的老手工——

“你太美，险些同我一道沦为无用之物。”

2020.8.8

悲良禽

人间孤独的那一年，鸟雀们

并不知情。绕树三匝

寒冬的觅食，一岁比一岁艰难

我用来投喂的，原是最贫瘠的供给——

玉米粒、燕麦粉、瓜子仁

只凭着准时与定量，竟能让

众多良禽环绕不去

忘记了，曾有择木而栖的理想

也忘记了，食尽须投林的古训

2020.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