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晓鸣,四川古宋人,现居加拿大。1981年开始有作品发表于《星星》等报刊。


晓鸣的诗

移居 

—— 给新移民 


一 


从丘陵和河谷纵横交错的川南开始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车站 

移居,一再移居,是回忆中最明显的事件 


移居,不是流浪,不是那种惊恐不安的浪漫 

不是旅行,浮光掠影 

移居在人生从容赴死的路上,制造一个又一个转折 

象河流从湖泊流向另一个湖泊 

象根沿着藤蔓,一个瓜又一个瓜地满足膨胀的意愿 


我把每个住过的地方都看成家乡 

象蚂蚁一样勤奋, 与世无争 

在陌生的语言和食物中随遇而安 


可是故国啊,我不能沉浸在你的光荣里 

对你的追忆象一根魔棍 

会把眼前的一切化为废墟 

当陌生的异乡让我沮丧,让我软弱 

我就把我的拓荒者祖先,作为自己的精神载体 


二 


此刻,我想象正站在我出生的山岗上 

道路从四面围上来,河流正在散开 

不远处一些村镇倦伏着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按照家族的要求繁衍 


国家、政权以及其它粗暴的名词 

象灾害天气那样一代一代摧残我们 

但它进入不了我们个人的生活 

几千里外的远祖象微弱的恒星 

永远照亮我们的内心, 

照亮家庭、邻居、村庄和耕种的田野 


谁能赋形于我们是一棵树,而不是一只鸟 

对于为觅食而奔忙一生的鸟 

祖国是一个抽象而奢侈的概念 

鸟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 

只是为了寻找食物、温暖和安全 


是的,我的远祖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填四川 

只是为了寻找食物、温暖、和安全 


三 


乡愁是一种感冒,只属于苍白的贵族 

我的耕植者的血统,不允许我错过季节 

我由衷赞叹那些与我同样勤奋的人们 

按照本能生存,孤独地创造快乐 


此刻我站在北美,远离故乡的地方 

盛夏正午的阳光 

炽烈得象强健灵魂的幻影 


我相信我的远子远孙 

会沿用我的姓和列祖列宗遥相呼应 

那些照耀过祖宗的日月星辰 

今天仍然辉煌地照耀着我们 

将来仍然会辉煌地照耀他们 


2004-07-24 于加拿大多伦多市 


哲人之死 


你站在这些日子, 挡住我的全部视线 

冬天的树枝象骨头一样裸露突兀, 支撑了冰雪的空间 

人永远不在了, 遗产象矿藏一样被埋没 

你的沉默是民族的耻辱, 整个民族的沉默是我的耻辱 


在不可抑制的洪水前, 你选择了孤岛, 接受淹没 

固守良知的底线, 使孤独更加庄严 

道德有各种伪证, 只有牺牲不容怀疑 

你以一已之轻, 使历史失去平衡 


耕者有其田, 智者畅其言, 一切深刻源于朴素 

被你的悲悯惠泽过的, 仍然被你的悲悯振奋 

衣食是大众的第一要素, 自由贯通其中 

那些被渐渐忘却的精神, 使高尚的人流下眼泪 


是常人常性的奇迹, 是混沌中的浩然之气 

你沉重走过的地方, 留下的是冰川的擦痕 

失败只是失去繁枝赘叶, 树根仍然光芒一样辐射 

在历史黑暗漫长的甬道中, 你以你的熄灭点亮了一盏灯 


父亲, 儿子和我 


你在世时总嫌我长不大 

你走后我突然就苍老了 

你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 

阳光不能留住 

多少蓄愿沉积为隐痛! 


我现在当然地继承了威严 

留心你的孙子们的所有过失 

每当我语调变得粗暴 

就有一阵凉风从后面吹来 

我知道你正在门后笑我 


我轻薄过你敬畏的领袖 

你对我追求的时尚不以为然 

现在天暗下来了 

灯光象你的手停在我的头发上 

过去那些所谓的原则和分歧 

其实多么空洞! 


时间剥夺了那些虚拟的外衣后 

我们何其相似 

我的天,我的天,在上帝的花园 

你, 我, 我的儿子 

终将成为兄弟 


弱势群体 

—— 献给生活最底层的人们 


谁在乎那些弱势的群体 

委琐地聚在一起,象沉默的泥土 

而我们高高在上,随风招摇 

象一丛丛罪恶的罌粟 


我们用法律把他们冻结 

在制度的栅栏里,他们只是奴隶 

我们的媒体风花雪月 

让他们自惭形秽,让他们失语 


没有人要求良心,怜悯的动机可疑 

在灿烂的享乐中,没有人在乎公正! 

我们是被制度荫蔽的骄子 

我们信仰的只是利益 


谁在乎那些弱势的群体 

那些被我们的时代遗弃的兄弟 

他们怨毒的绝望正在空气里弥漫 

当我们突然被什么惊醒, 

就再也不能悠闲地呼吸 


山中寻瀑布

 

我找不到路,似乎听到的水声

并不比风吹树林更为响亮

我在山林里转了很久

无路可走的地方

有无数多种可能

 

一定有一种可能通往瀑布

如果需要攀援和涉水

一定是我所能及

但没有人,更没有神为我指引

我清楚我的局限,无论多近

总有一些我走不到的地方

 

即使没到黄昏,我仍然选择放弃

现在担心不是怎样前往

而是怎样回去

我虽然没带走一草一石

与荒废了我生命的其它事件一样

很多年后想起,仍然会触动心情


对比 

——谒友人墓 


我来了,你等在这里 

像遥远的过去不愿过去 

野藤中断了小路,松涛或近或远 

你仿佛正出现,在阴沉的雾里 


不,这感觉并不真实 

除了山谷回声,无人回应我的叹息 

你冰冷的名字刺痛了我放在墓碑上的手 

朋友,我们早已天人永隔! 


我的脚步混乱,我的心情抑郁 

我正追随的是不可靠的东西 

贫穷困苦在追忆中正异化为天籁 

你的沉痛嘲笑了我的空虚 


你还得留下,而我还得离去 

像灵魂和物质正痛苦地分裂 

你被旧的时代摧毁,我被新的时代腐蚀 

在不同的世界,演出不同的悲剧 


登高


在这里感到了向上的诱惑

沿着树根和石缝

我们意外走到了山顶

视野突然被打开


山和水舖在下面,带着皱褶

原野看起来平整

不管有多少起伏


我挥一挥手

感到自己高于万物


但高处让人感到虚弱

山风环绕,像在把我剥蚀

我突然想到逃逸

且让我们随着流水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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