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萨斜塔

我不是来扶正它的

我无力也无意与世界为敌

作为钟楼，它未曾撞过一天钟

却比天下钟楼更倾倒众生

堪比西西里教父，一生从没布过道

却以教父之名震慑江湖

绕着察觉不出的斜道

一步步登上塔顶

环顾四周

整个世界，都是斜的

警世之钟高悬而沉默

斜——斜而不倒的绝技         

已然让它活成奇迹

扬名立万于膜拜奇葩的人间

走出斜塔，世道依然如故

该正的正，该斜的斜

正的永远比斜的多

斜的永远比正的惊世骇俗

梅

每一树梅花背后

都站着一个冬天，或春天

只为一场新雪

每一瓣花蕊，都裹着

一缕书香，等候一阕唐诗

或宋词来认领

梅，你这虚构的春天

热烈、清凛、孤傲。令人心醉

也令人心碎。秋天过后

所有的季节只适合回望

每一束繁花都属于

节外生枝

银杏

1.

一阵风，又把它送回来

不过换了一袭绿衣

称得上活化石的，必定

有些灵性

轻轻松松就跨过，我对季节

设下的栅栏

2.

与一棵银杏对望是危险的

分明怀揣黄金，却谎称白银

你就继续伪装吧

如果月光之冷，包得住火

坚硬的外壳，包得住柔软的心

你就继续伪装吧

专家说：白果酚甲和氰甙

有毒。慎用

3.

无数把扇子，扑不灭隔空之火

张开的嘴，欲言又止

直到最后一片叶子

被狂风卷走

秋，终于走了

收走最后一件物证

想起那天

你说年年一样，我说岁岁不同

冬至，我丢失了一条围巾

它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温暖余生。曾经最寒冷的夜

它的身体充满了我，湿润的嘴唇

呼出的热气

没有一个女子，仰仗一条围巾

熬过无数严冬。但每个女人

必有一款，最挚爱的

独一无二的

像凛冽之夜的灯塔，固守在

遥远的隐秘之地。必有一些时刻

日渐衰减的电波在某个奇点

突然变异，无限放大

如海啸袭来

冲垮记忆之堤

比如冬至之夜，比幽黑之海还黑

比最长的围巾还长

最适合用来怀想、怀念

科尔多瓦的橘子

别碰我。我是一只古罗马走丢的橘子

橘瓣里包裹的酸涩和风雨

无关季节变换，无关朝代更迭  

不必涂抹催熟剂保鲜剂

增加表面亮泽与光滑

别碰我。让我独自挂在树上

守着空荡的果园做完这场梦

把落日还给长河，把秋天还给我

成全一只无用的橘子，有如

成全一只天上的飞鸟

加尔各答

惊悚于遍地的垃圾，破烂的临时居所

头顶重物的奴工，和当街洗澡的人

宽广浑浊的恒河，欧陆风格的

维多利亚王宫，护佑健康的奢华神庙

虔诚的祈祷者，看不出悲喜的眼神

我羞于晒出随手拍到的许多照片

仿佛偷窥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又好像不忍揭开一个

诗神泰戈尔和特蕾莎修女

捂了一个多世纪的伤疤

有同行的诗人说：别看他们穷

可人家有信仰，比我们幸福

也有人写道：我原谅了加尔各答

我只是默默地问：你愿意

简陋居所里住的，是你父母吗？你愿意

头顶重物的，是你兄弟姐妹吗？ 你愿意

当街洗澡的，是你的孩子吗？ 你愿意

拿你自己的生活去交换吗？

问到自己时，我条件反射地

双手合十

米克诺斯岛

如果不能畅游，海边擢足也一解快意

无法拥有大海，不妨捡一些小石子

把爱琴海的气息和印记带回家

何尝不是对这段旅途的敬意

这一片海域的石子，似乎

有别于他处

粗粝如神话怪兽弥诺陶洛斯

细腻光滑有如南国红豆

俯身之间，一个波浪打来

心仪的那一颗还没来得及拾起

已被卷走；又冲来一些新的

海那么大，能带走的却那么少

捡起一颗橘红的，就是放弃橘红以外的颜色

捡起一颗椭圆的，就是放弃椭圆以外的形状

捡起一颗无名指大小的，就是放弃其他大小

捡起这一片波浪，就是放弃下一片波浪

哦不，我可以捡起一颗颗石子

却捡不起一朵浪花

埃利亚，我的美人！我不能太贪心

我与你，只有这一刻情缘

牙

一张嘴，满口都是漏洞

身体最坚硬的部分，已残缺不全

最柔软的部分，一直不够柔软

抑制不住敏感，对冷热过度解读

先进的科技，也解决不了

最原始的难题

守住不漏风的底线

一口老牙，尚能品出酸甜苦辣

那些个小疼小痛

不说也罢

小石子的一生

每一块从深山横空出世的石头

都做过棱角分明的梦。每一颗

抵达大海的小石子，都几近浑圆

逛古董旧货市场

同一道门里，住着 

许多时光对岸的老什物

提芬妮吊灯、洛可可家具、手工瓷器

老爷钟、滚轴音乐盒、珐琅彩胸针

虽然主人已驾鹤西去或不知所踪                

它们依旧过着悠然的日子

静候下一个有缘的主                     

偶尔几件新的物件

只要蒙些尘

就蘸染上古旧的气质                                  

宛如一滴水

融进大海就渗透了盐分

走出这道门，车水马龙

离梦  还隔着一段黄昏的距离            

淘来的宝贝

只剩下旧

古，却没有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