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

丧事的主角逃了

在世者还在

抢夺纸钱

一切都疯狂地

走向疯狂

没有刹车

也没有舵盘

只有剩余的日子

世界陡峭

不能平放一杯水

从镜中捞起

即将沉没的面孔

支撑我

继续仰望天空

春天开始解冻                    

云的翅膀                            

为着夏日的烧烤

大地也开始播种

墓碑再一次

破土而出

渡鸦在做

飞翔外太空的梦 

床上的被子

完美地堆成坟墓

头颅被盗

十字架

留给人类

最后的想象

自由

真想

从行进的队伍中逃脱

去寻找你

想象你是一头牝鹿

如咀嚼一叶干草

念叨我

想象你是一片湖泊

能用一羽水鸟的翅膀

拥抱我

想象你是一片树林

能有一只鸟窝的温暖

酣眠我

此时

我停下来喘着气

最后吸一口空气

因为下一刻

我将穿越禁区

成为被通缉的逃犯

因为

我想象过

你

另一个早晨

床醒来

发现我已不在

人类醒来

发现我已不在

打开我遗留的书简

发现字迹已经

不在   

雪中之旗

历史已在拐弯处封冻

我仍在长空哗哗流淌

世界下沉

我穿透云层直指九霄之上的光明

人类佝偻

我挺立如世纪之初第一位男人勃起之雄根

希望飘零

我依然舒展自己的叶片讲述所有季节的故事

流言蜚语撞击着我

像撞击一口沉默的钟

其实我一直在宣说，把风当做另一种语言

其实我此时在雪澡，把雪当做另一场花雨

在意识中心合上而又打开如时针围绕时间

在地球之巅舒展而又收起像花朵拥抱春天

十秒 

一生的经历都压缩在

这厚度为零的时间里 

在这样的时刻

饮下红绿灯的鸡尾酒

在这之前

已走过医院、学校、教堂和墓地

告别这段旅程之前

仍然是一个罪人

把自己的灵魂漂成

黄色、红色

多么清晰的十秒钟

然后再是绿色

最后，终究走向黑夜

像一粒炒熟的麦粒

既不能因潮湿而发芽

也不能因干涸而哭泣

是地球的一颗黑痣

只证明它来自

远古的

黑暗深处 

　　　　　要成为一盏照明的灯 

　　　　　只能通过

　　　　　燃烧

想象

想象在某一个地点吻你

从此河流倒转

流经你我心中的沙洲

但那座山没有俯身低头

一直端举着星光

照亮你回家的路 

想象在某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停下车，拥抱你

但我仍然手握方向盘

生活已自动驾驶，继续向前

直到你从我的生命里下车

走进另一片光明

想象在某一片草地

草高得淹没我们的身躯

我们也像花儿一样恣意绽放

但草只没过我们的脚踝

接着雪来了

覆盖了我们的故事

时间的黑马

马朝前走

我向后看

风从马耳吹来

吹落我的头发

落木般凋零的日子

不分季节地飘落

在死亡到来之前

时间的铁链

在命运的坎坷上一直哗哗作响

无脸的岁月纷纷西坠

沉入地层化石为煤

我向黑暗伸出手去

却摸不着光明的开关

只有母亲的眼睛照亮我

在远远的彼岸

白发已在青山悬挂为瀑布

这一刻之后

用马鞭抽打自己

像火镰敲击燧石

点燃我，我的爱人

在严冬到来之际

或者用你隐秘的湿润

（在哪一眼深井里汩汩）

将此磨砚为墨

书写我们生命的碑文

和我骑同一匹马的人啊

时间像马鬃一样会从指间流走

请紧抱我的灵魂

（还有童年的苹果和土豆）

只是别像我一样

回头

你的身影

你的身影像一帧书签

跃入我的命运之书

此书看上去那么破旧

厚重的页数，也曾试图

将一声叹息延长到生命的终点

将唯一的爱情压缩成一个夜晚

最终还是泪痕，汗渍，也许还有酒痕

成为漫长的叙述

以至于边角发黄

且遗失很多脚注

你却说要像一股清泉

流进漠野

要湿透其中每一粒沙子

像一条小河

明亮晦暗的山谷

打开吧 

不管从哪一页读起

你将读到我的歌唱和叹息

每一行每一字

每一横每一竖

齐整得像南国的茶园

绿意庶几消失

浓香隐居深处 

你可制为茯茶或普洱

在我不在的岁月品尝

那深沉的血红

抑或重新种上桑梓

正如厚爱此时的我

正踡曲着

向你吐丝

吐出所有的欢乐和悲伤

待你

织为锦缎 

以你洗我 

逶迤而来

为什么不绕过我

湿我  濡我

也许是悲剧的开始

   我想听听自己

   从高处飘落的声音

   我在寻找一首歌的开头

   我想看看自己

   从高处跌落的浪花

   我在寻找一个生命的归宿

你浸过我之后

我只是人们渉你而过的石头

千万只脚步将议论我

谁知道波光下那握着我的手

   请将这银色的丝带

   从中划开

   让我柔波的双臂

   拥抱你

   倒映过冷峭的山峰和树枝

   我不愿如此寂寞地沉入海底

我不是泥沙

你不能挟我而走

我不是大坝

我不能將你挽留

   只想在你的胸前

   悬挂为瀑布

   和一段美丽的弯曲

   只想在我的细流里

   结束你的渴望

   和你漫长的孤独 

那么请湿透我

让我铁石般沉入你

那么请粉碎我

在你的臂弯里做阳光下的沙粒

  　那些雷鸣电闪的日子

   我将淹没你

   你不会覆上青苔

   那胡须般苍老的标志

   今后的日子

   我将塑你

那么请唤回一些彩鱼

挽起你的碧波

挽起你飘逸于山间的长裙

让你我在波浪间嬉戏

  　不，穿山越岭的愿望

   水面下的冰凉和冰层下的炽热

   作证的只有我自己

   我将舒展为

   自己的形状

   做你长发的妻子

请在冰封的季节里

以我呼吸

　　　请在纷乱的世界里

　　　以你洗我

煙：或從煙囪中長出的樹

雷聲在夢之邊緣滾動

在雲端夢見自己是一朵雲

假寐之後，竟記不起

前世是一朵逃逸的煙，還是

一棵瘋長入霄的樹

掀開記憶的重重被褥

那是一次體驗自由的放逸

生命之樹被閃電擊中

燃燒，升起

一棵更大更高更亮的

樹

洇濕之處

依稀顯現一座廢棄已久的房子

門緊鎖，窗戶已被釘死

就這樣盼雷電引燃

在焚身之火中爆出自己的種子

在滾燙的火浴新生

灰燼成為下一世

藥與食

鋸末像麵撲

撒向史前的白紙

美麗的圓有枝條的功績

而今他的圓潤正擀著我

最後的年輪

而此時

一滴滴樹汁正走過斑馬線

尋找傷口圓睜的眼睛

霧靄一如出岫之雲

早已進入歷史長長的鼻孔

沒有歌聲也沒有咳嗽

也感覺不到辛酸

只是無盡的忍耐中

無聲的生長

直到

找到一個悠長的煙道

像母親的產道，盡頭

似乎有可以看到星星的黑暗

將自己伸了出去

火，是倒立的雨

雨，是倒立的火

誰也不知道天空如此濕滑

適於風中之舞

一曲颯遝讓天空充滿仰望

是誰的書法飽蘸生命的黑暗

讓生命如此張揚

以煙的形狀向天空之空曠

已經無法清晰

都是助我轉動輪回之輪

或者徑直解脫

死本是生命的主題

生命是死亡的重複

燒不倒的挺拔幾成香火不絕如縷

熏不黑的星空炯炯然如不眠的先祖

思考者，絕望者，厭世者

順著歲月的樓梯

爬上屋頂

準備點燃最後一個煙捲

這時，他們看到了這一棵

樹

雷聲在夢之邊緣滾動

閃電點燃了手中的火炬

更多沉默的樹將燃燒

更多的種子將被迸出

不再相信

只能冒煙而焦而不會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