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西风野渡,70年代初生于陕北,90年代南下深圳,自营企业二十余载,短暂担任过中国某上市公司董事、高管,疫情初年举家移居澳大利亚。80年代中期开始写诗,至今幸存,实力派孤立主义诗人。已出版诗集《不知之美》、《充气娃娃》、《跨省客车》、《雅拉河》等四部。


西风野渡的诗



小便后抖鸡巴的动作看上去像一个隐喻


一条黝黑的鸡巴

在一泡尿后抖了十几下


不好意思看他的脸

因此我不敢断定就是位黑人兄弟


如果白人长了条黑鸡巴

那就变成另一个隐喻


但我只抖了三下,心情差的时候

我往往只抖一两下,甚至,不洗手


小便后不抖鸡巴的人,一定是

内向之人,爱得轻浮之人


悬挂在洗手台上方的风景

看上去像无辜的亚拉河

(莫名其妙令我悲伤)


而他依然在抖,麻木被空气传导

迫使我再度看清自己的厌倦、虚无,以及


失语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恢复了言说

一定是朋友们发明了一种新的季节


隆重地

向我发来请柬

 

  2017年写于墨尔本企鹅岛一家公厕




不善饮者


一家临街小酒馆

我独饮,秋风一杯夜雨一杯

窗外,哒哒马蹄声

由远及近,又及远


掌柜说

义军的骑兵团正开赴前线


真烦躁啊这无休止被

同一粒绳结所线性的世界

我将仆倒于哪一杯中


如果换到街对面

另一家酒馆

马蹄声是否会掉个方向

由近及远,又及近


掌柜是否会说

叛军旅正凯旋归来


真烦躁啊明天我就把

你让我保守的秘密说给X

再让Y把它倒给你




煎饼果子切克闹


西布朗的晨风中我们大口饕餮着  

煎饼果子,街上行人寥寥


这来自故国的早餐纯属偶遇

当然汉堡和飞饼也都不会拒绝


也都会默默折算成人民币和澳元

一份九美金,约等于六十人民币十二澳元


如此丰富的早晨可以没有别的

但对蒙昧的人,能劝一点是一点


至少父亲终于同意

他当了皇上也不杀玩游戏的

(但他依旧坚持护照理应全部收缴)


我们牵着手逆着光淌过圣约翰大街

徐时她是贤淑的妻子疾时是发丝明亮的情人


贤淑一词令我产生片刻的犹疑,什么狗逼玩意

幸亏今晚飞欧洲的机票可以改签


我以我的局限挑剔地打量着周遭人类,并时刻警惕

我自身的顽固,以及被那顽固美化过的荒诞世界




秋日蜂巢


为了野营的孩子们不被蛰伤

我果断铲除了一个蜂巢


整个下午我反复安慰自己

人人平等,而非万物平等


晚饭后我重回事发现场,帐篷已

撤离,蜂巢和蜂都不知所踪


风吹过石头缝里的野草

微微晃动,像一种恻隐之心


只有星辰——我胸腔中那堆乱石

正从峡谷方向上升,茫然地,向着空无转动




写于慕尼黑一家中餐馆的三楼露台


电车拐弯处即是

冬天的中心

再向前三百米

它将遇到一片教堂的阴影

在那里它必须变换

一种速度

才能克服长时间单一节奏

所积聚的


厌倦,还来自星期日上午

空无一人的慕尼黑大街

厚厚的遮光帘后面

羁旅者为了更好地梦见祖国

不惜删除了所有的电话号码

哦,我也曾有大雪纷飞的


祖国,究竟是一个名词还是形容词

再过三天,我也要回到

一个叫做祖国的地方

但即使离开得再久一些,那里也没有我

迫切想亲近的人或事物

我只有在心里将它默读数遍

直到读出它深深的荒谬

哦,所谓乡愁,从来都只是一滩


狗屎,莫过于我

只爱着自己不喜欢的

即使回到人声鼎沸的母语中

我有多热爱她们的模样

就有多厌恶她们的灵魂,但灵魂

在故国失去在异乡又如何召回


电车过处,一群鸽子

缓缓飞过阿萨尔河上的桥梁

在它漫不经心的起落之间

在阿萨尔河闪闪的波光里

我终于认出了我的孤独

它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

令我再度,硬起了心肠




星期天早上的高尔夫球场


早上八九点钟

一行七人,就晨星般散落于球场

三男四女,也可能是四男三女

有一个戴白帽子的

我从17楼看下去

分不清性别

他们朝我卧室的玻璃窗户

一次次挥手

我知道那并不是召唤我

加入他们的阵营

细长的球杆和白色的球

我都看不清楚

我只能看见他们一次次将手

高高扬过头顶

我的心也就随着他们的手势

悚然一惊

几乎要裸着身子从床上

跃起来




世界五千年


一本1418页的

《世界五千年》

(幸亏不是中华五千年)

本来是女儿的科普读物

不知何时来到我书房

(我承认我也翻过几页)

现在,一本厚厚的世界五千年

刚好卡住书房兼吸烟室的

铝合金窗户

像一件装置艺术

如果增至六千年

就是一件不顺手的工具

若压缩到三千年

北风就会将窗户摔上

满屋子烟草味




冬日荒原


雪上两行蹄印,

通往林子深处。


分辨不出老虎还是棕熊,

谁又想过假如不是猛兽?


我们从翌日清晨的木屋醒来,

所有脚印都被弭平:兽的,护林人的……


雪地干净得像一种失落。风已

撤离,在熟睡之后或欢愉之前。


幸亏一列火车从林边驶过,

两只灰雀被惊起,几穗雪震落。


言谈和手势都被迫中止,

万物向同一节奏聚拢。


这东北亚的冬日荒原,只有火车烟囱里

冒出的黑烟是孤独的,和僭越的。




顿山小记


十月的一个下午

我独自登上顿山北坡的一条小路

秋天正向纵深处推进,局部

已经留出了雪的位置

(几只乌鸦蹲在雪上的位置)

四寂无人,只有

百鸟鸣呖

在它们自由繁荣的家园

完全无视一个陌生的闯入者

我已从人类的名利场中

完败归来

无意重入鸟的阵营

即使它们

降调合唱一支迎宾曲

指挥群山舞起黑白琴键

我也只是来此虚度一番

天黑之前就会离开


2020年10月,离开中国前写得最后一首诗




牛肉面馆的黄昏


暮色流入一碗牛肉拉面

吞吸者的表情

突然有些悲滞

尽管他已经努力掩饰了

黑头巾的老板娘

注视着锈蚀的玻璃门

笨重地开合

像一根鱼刺卡在下午

和南山之间

一种习得性无助

念及我退守回乡的朋友

连续几个月

他都在黔西南一条

陌生的河上钓鱼

(我从没问过他的收成)

幸亏失控坠落的反舰导弹

只是压扁一枚啤酒瓶盖

许多年后我们依旧听到它

砰砰滚动的声音




给儿子写首诗


整个上午儿子拿一截塑料管

——他假扮的望远镜

在阳台逡巡

他说我终于看到

美丽的北山啦

——北山,我承认是这个

古怪的好玩的地名

吸引了我

我拿过他手中的塑料管

朝横龙山方向望去

果然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与裸视所见有所不同

与老花眼镜看到的也不同




小区黄昏即景


小区外

墙根下

总有群人

围着张小方桌

最里面两人

隔桌而坐

呈对峙状

看样子是主角

桌上一些

圆木疙瘩

你来我往

摔得哐响

我注意到

有一个木疙瘩

一旦过了中线

就牛逼烘烘的

再看两个主角

也都城府很深

底气十足的样子

看不出谁是输家

真是好玩死了

我饿着肚子

等着看结局

但总有一人

一脸不服地

把双手一摊

“再来再来”

另一个

就把那些圆木疙瘩

掀到中间

围观者中有人叹气

也有很多不叹气的

他们说不看了天黑了散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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