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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抖落塵土的聲音〉 洗著碗盤 跟水龍頭說話 跟刀叉說話 流水聽著 房子裡騰挪椅子的聲音 從隔牆傳來 你們嗑著盤子上的貓膩 關於我的面具和你的至誠 想起我們也曾經吃著菓子 從茶餘聊到飯後 當蠶遇見桑葉 我們的海同時在桌邊靜了下來 挪動椅子，打開窗 你留下的餘韻依然純粹美好 〈瓦拉納西〉 一、恆河畔 有人拿著瓶子裝水 有人低頭淘撈金剛沙 每一張嘴紛快碎念 聲音趕不上唇的 分分與合合 二、黑水 由天流下的精子與卵子 在焚燒後的灰屑之間交媾 在生的地方，死前 吶喊：「我將踏水而上」 三、河床 沉到最底層 看不見、聽不到 我─―是最純淨的葉子 〈恍如隔世的愛走得恍如隔世〉 1、閱讀 雙腳著在地面 時而坐在山谷邊際 讀自己的聲音 也讀懂你的語言 還有這世間的許多悲欣 隨著風飛旋的種子與花絮 落在某處伏筆 安於僻靜的角落 也是覓境 縱然白髮悲傷花落 也可坐看雲起時 我是眾生，你是芸芸 2、處暑 斑駁的木壁、鏽蝕的鋼骨 幾何的天空 站成一個立秋 忽晦忽明的騷動 粗糙的筆鋒 百口莫辯的是非對錯 以雨水灑淨三圈，回敬 荒唐小滿的黑洞 3、遇見 上岸了 我濕漉漉地站起來 赤足走向 影子經行的方圓 〈花，百合〉 妳的頭飾慢慢消失在人海 只剩下高挺的 百合，不要在川流中乾涸 當妳獨自躲在棉被裡 奮力擤出鼻水和淚 也擰出一朵白色百合 它的香，散發出最初的 妳，在部落裡盪鞦韆 笑聲盪得很高 當妳回頭時，我正向妳揮手 黑米稻穗在綠央搖曳 註：在魯凱族傳統，頭飾上別著一朵百合花。 它對於男性而言是英勇、能力的象徵。 對於女性，象徵女性品德良好、純潔無瑕。 黑米祭是魯凱族重要祭典。 〈晒詩紀〉 穿越花瓣與花瓣之間 花苞與花蕊之間 翻滾、碰撞、飛揚 終於來到眺望的四合院 後面是車水與馬龍 前面是蜿蜒的寧靜 蓬窗內伊人正低聲吟唱 我最愛的「白月光」 關閉耳根的針 後方的聲音淡出 順著歌聲爬上梯才驚覺 不是那個最初 教我觸動迴盪的聲線 隨河漂泊的枯枝 靜靜向西而去 你總是說 自己是一座廢墟 我跨越藩籬走進 推開一扇窗 想像：與你席地坐 在最黑暗的角落 一起看向窗外的光 我們都不說話 說話，是多餘的聲音 只是陪你坐著 直到石階上青苔開花 便是 我起身離去 〈日常〉 研磨咖啡豆的聲音 像洗衣機攪動超重的髒衣物 戶外，交響樂聲隱隱 再怎麼凝神也弦管難辨 紗窗上的蒼蠅似乎也能聽懂什麼 停著，聽著 磨豆聲停止的瞬間 空白折斷了所有 我憋住一口氣 彷彿不呼吸就不會驚動 水面上下的寧靜 一個人推開門 蒼蠅飛出去 交響樂重重地撞了進來 〈等待，在未來的虛空與妳相遇〉 太陽走到黃經165度 今年，第一個涼意的夜 撒下枝葉疏離的序幕 妳喜歡的節氣 在微涼的空蕩中，沒有蟬聲 整個虛空是一鏡禪堂 一直走在路上 漸漸地，走在湖上 來的時候 就知道會有一天 這一天，可以 在時間到的時候花開 時間到的時候花落 有一天，又走在路上 向每一個昨日頂禮問訊 幸福得哭了起來 我將在那裡與妳相遇 迦迦那 菩提 娑婆訶 〈碎藍調〉 走了一段路 微風吹皺裙角的眉頭 遇見一扇藍色的門 關於藍色的斑駁與絢爛很多 ──湖水、糖果、氣球 菸草、串珠、無事牌── ──藍玫瑰、風鈴、藍眼睛 我蹲下身端倪著 它們在太陰與太陽之下折射著光 氣味、形狀、冷與熱，在交揉間隱淡 將黏在身上的鹽味懸掛在門邊的藤蔓 打開門，將它們埋在不同位置的泥土裡 不同的深度、不同的祈語 關上門── 留下一片藍雪花的扶疏枝葉 〈各自安好〉 走進叢子時 芒草的個兒很小 像我們一樣 草尖搔癢路過的手 手心和手背咯咯地笑 看見前方盛開的花 腳印開始移向不同方向 芒草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高過我們。身體被淹沒 影子也被淹沒了 沒注意悲傷蹲了多久 沒注意歡愉跳躍多久 時間安靜了多久 芒花搖晃著。起風了── 飛往該落下的地方 〈海水正藍〉 喜歡遠遠看著你們打著水漂 把笑聲擲得很遠 雖然風聲與浪聲很大 可以稀疏撿到碎片 無意走近你們 我才剛從那裡來過 被浪水推回岸上 嗆了一點海水 喘一大口氣 感覺還行 海水正藍，陽光燦爛 再過一會兒 就看不到這背光的美好
〈老死〉 夕陽的光和熱是文火 慢慢上升的溫度、慢慢燙手 剛好適合熬煮一鍋皮蛋瘦肉粥 月亮和太陽守候在爐前 發楞、打盹、咬耳朵 聽窗外的蛙鳴與盆花窸窣 驚醒時，閱讀幾頁閑散文字 屋後的荷花池 枯枝佇立在快乾涸的淤泥 根莖與葉脈 褪化、敗壞、殘破、凋落 我們一起凝視。 也凝視著你和我的壞空 夾雜著不安的碎片 雖然，我們都準備好了 這樣淡出餘生，一起 浪漫得像一部詩經 〈致，親愛的人身〉 從一部經走來，當說 不可思議 這世間最相濡的莫過於 我們，浮沉於恆河一起吐沫 你以消殞自己作為法門，渡化 我。蜷曲在巨石底下，直到 聽見細雨，來自妳 於是，所有芒刺盡蛻 從執迷走向不惑，而知 聽天命，心念在先著地的腳尖 散盤的雙腿懸掛於真空 蒲團上合十坐定波瀾 禪堂不在，你不在 以此供養，然後捨下 最難捨的你 在最後一個吐納，回頭 頂禮問訊 南無，我的肉身菩薩 （第7屆 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創作獎「人間禪詩」佳作） 〈立冬〉 1. 你 搬動一座山 經過的稜角磨擦地面 沙啞、時而尖叫 混沌著拖曳的刮劃線條 只有自己—— 聽見、看見 2. 我 在霜降的最後 草木蘸了一些夕陽的金黃 將自己包裹 懸掛在冬季初枯的枝頭 倒看所有的路過 3. 我們 我們一起懸掛 一起鞦韆 忽近忽遠、悠悠晃晃 吱吱呀呀、吱吱呀呀 你是白光 我是棕色布朗 我們一起懸掛 一起搖晃 像手搖杯 把人間的美好與不美好 搖滾成一個新世界 一起吃風吹沙 註： 1. 白光是由各種頻率的單色光混和而成，但人眼卻看不到其中的五顏六色 2. 棕色/布朗噪音，如低沉的雨聲或是浪花輕拍海岸的聲音，比白噪音更渾厚低沉 〈葬花〉 如果可以，以此檐為塚—— 不需要刨土挖洞 以最安靜、最璀璨的方式腹語 所有經過路過的碎片 慢慢曝曬，只有自己聽見 那噗滋噗滋的聲音 就像當時的 淡進——— ———淡出 <Burying Flowers> If I can, I’ll use this eave as a grave —— No need to dig the soil or a hole. Just like the Ventriloquism, in the quietest and brightest way to review everything we passed and experienced together. To slowly burn it in the sun. Only I can hear the sizzle sounding. Just like fade in then —— —— Fading out now. 華文/英譯/曼殊 〈侘寂〉 安靜，也是一種聲音 不知從何時，喜歡上這樣 時間坐落在空間，空間消融於時間的 寂靜── 沒有雜訊。沒有焦慮與恐懼，沒有 溫度與氣息。單獨著 買了兩個碗、兩個馬克杯、兩個小碟 一個電子秤──度量你的深焙和我的淺焙 走上樓的腳步聲，有時會停下來 幻聽另一個腳步聲 或遇見下樓的腳印；也許。 你沒有來。 我在器皿上復刻你的指印—— 豢養自己 〈Wabi Sabi〉 Quiet is also a kind of sound I don't know when I fell in love with this Time is located in space, and space dissolves in time Silence ── No noise. No anxiety and fear, No temperature and breath. Alone. I bought two bowls, two mugs, and two small plates And an electronic scale - measuring your deep roasting and my shallow roasting The sound of footsteps walking upstairs sometimes stops Hearing another footsteps Or encountering footprints downstairs; Perhaps. You didn't come. I will replicate your fingerprints on the vessel── Raising oneself. 華文/英譯/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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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五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