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简介:龙青,天性顽劣,信奉所有,不接受被教化。得过长篇剧本八十万首奖,现为青年日报专栏作家,斑马线文库副社长。出版个人诗集《有雪肆掠》、《白露》。
龙青的诗


 

〈西藏的蓝〉


此刻,她正在后退

向前的红柳林和胡杨树

那么干净

作为一个中年女人

她被疼痛榨出泪水的身体

显得不合时宜

车窗外的景物都为她所爱

天那么蓝

一双拉动琴弦的手占据了云层

她的愉悦有多剧烈

她的疼痛就有多剧烈

在开满格桑花的山坡地

脱缰似地奔跑

那些歇斯底里的格桑花

该死的格桑花

从漫山遍野的疼痛中

分裂出强大的愉悦

遗忘已久的沮丧

在一头栽倒的时候漫了上来

湖水在她体内晃动

寺院的尖顶在她体内晃动

蓝色的诵经声在她体内晃动

身心不定的猛虎

凶险的中年,也在她体内晃动

短暂昏厥之后她张开眼睛

天那么蓝,蓝得无须再寻任何解答



〈蝴蝶〉


你从不以为那是蝴蝶。

它飞过窗前时振动的翅膀

像极了一朵浓妆的牡丹

现在它歇在离你不远的冬青叶上

侧头看着你,双眼灼灼

你能不能描摹它

这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没有任何物种比蝴蝶更接近戏剧

它的复眼、触角

卷曲的口器

向你传递着某种迫切的讯息

「我们已经忘了从前所知道的」

与你对峙的这只蝴蝶

仍和生前一样

它时时怀疑自己处世的能力

并为此感到忧心

此刻,它微微扇动翅膀准备离开

一如以往

你无所不在的凝视

让它备感悲伤



〈桃花.青丘〉


我来过这里?

山青水碧,桃花近在眼前

此刻,衣裙、喉咙和词语一样

都迫切地,想要妖娆

想要发出鸣叫


我动念。在河流与河流之间

进入它们。在两棵桃树之间

在午后,步行两三里地

打开空室以待的门窗

任由你进入它们。


稍一闪避,念头就滑出了身体

桃花的舌尖正在隐形。——

四面都是水,在低垂的流动中

人们的眉目是清晰的

念头荡漾着

一圈圈儿,泛起涟漪


当风沿着远山的弧形滑下

鸟在对岸鸣叫

桃花的身子微汗,应答

在冬日的最后

将河流

溅得水花四起。



〈饮酒谣〉


小酒馆没什么人

你眯着眼说

这店应该快垮了

什么都是垮的

吧台里调酒师的面目

老板娘端菜出来时的眉眼

对坐的我们

彷佛都缺少一根钉子

把事物钉在正确的位置

酒喝得不够多

小碟子里的花生

也渐渐失去了新鲜做为支撑

酒后说的话不作数

你说你的,我只管听。

隔着垮掉的江岸

你开始脱衣服

领带、外套、衬衫、内裤

一只果蝇

在我们中间飞来飞去

直到酒精垂直地穿过身体

你趴在桌上

所有的旧事爬出水面

而我已倦于作答

〈蜻蜓倒立在荷叶上〉

观察链的尾部,两个男人

正顶着烈日

将一些货物搬上厢型车

站在柜台里的姑娘

偶尔抬起头看看他们

她的不动声色

让夏天的景区有些压抑

离她最近的太阳伞下

点一杯冰咖啡

坐了一上午的男子貌似在等人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姑娘

偶尔,也跟随她的目光

打量着仍在搬运货物的男子们

再远处,靠近湖岸的观景台

戴着大檐草帽的少女席地而坐

她的视线穿过蒸腾的暑气

落在即将熟透的荷叶上

一只蜻蜓紧紧抓住时间的外壳

悬浮于世相粗糙的表面

这是夏天

隐藏在现实场景中的连结让人着迷



〈风陵渡〉


千山暮雪,几只

不畏寒的鸟迎风站在枝头

雪花飘落一次

风和鸟就把飘落重复一次

锚上的铁链已经结了冰

舟子在渡口

早已分不清横竖和方向

老了的人,鬓边也如千山暮雪

雪花飘落一次

她就把飘落重复一次

这是下午一点十五分

不说话的松枝立于鸟的足下

不说话的弹性也立于鸟的足下

雪花飘落一次

它们就把飘落狠狠地重复一次

距离春天仍远

年月比雪花更为凶猛地冲刷着渡口

风和鸟的鸣叫中

千山和老人交换了无数次头颅

雪花飘落一次

万事万物就重复飘落一次

〈你是唯一读懂月光的人〉

这扇门,已经打不开了。

坐在屋里的女人

完全放弃了走出去的想法

此时,一年之中

最好的月亮就在窗外

女人的未来也在那里

她坐在他的膝上

像孩子攀坐着树桠

一有风来

她就将他攀得更紧

月亮被框在相同的视野里

不再是偶尔会咬到的牙齿和舌尖

而是饱满白腻的乳房

“我们不出去了。”

男人把头埋在她胸前

不是春天,但

她攀住的树桠

长出了湿滑的新叶子



〈流年〉


哭了一夜就走了

毕竟我们

只是在廊下躲雨

屋檐是别人的

灯光温暖,也是别人的

属于我:已褪红的字联和

正在剥落,又逐渐

形成另一种剥落的门扇

虚掩映照着时间的缓缓向前

这院落里的人和树

吃过的月光

仍在夜晚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此刻开着的花

也是我们曾经吃下的。

雨声前疾而后徐

流水没有骨头

这荒野的路上,看不到半个人



〈暮晚〉


世间的人已经走远

晚风凉薄

只有树影在山路上摇晃

再远处,山岗起伏

归巢的鸟雀低飞

留下来的人满脸倦容

在乱石堆里盘膝

他决定不再往前了

这时空气低迷

不动声色的荒草疯跑

垂暮趋向更为空洞的深浓不测



〈我站在这里〉


我站在这里,淡水河和基隆河的交汇口

风声丰盛,当我穿越身旁的候鸟群

走过大片湿地,冬天的云彩流动

河水和红桥一样,那么安静


我怀念的远方就是这里了

那些在记忆中逐渐消失的街道以及地名

正打着旋沉入河底

河水的流动似乎从来只是一个虚构的想像

我凝视着它—

每一次日落都恍若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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