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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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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真瑜,香港人,大學講師,年輕創作者,著有個人詩集《入不退地》,合著作品兩種;屢有遇合,寫作像虔誠叩問,現已皈依。作品曾獲青年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奬、大學文學獎,作品見於香港、日本、台灣、馬來西亞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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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真瑜的诗 |
1.〈平方〉
我把家平均地撒在這 這蒲公英不能生長的土壤 冬天藏在氣管裏,從血液中流動 除夕將至,母親傳來電話 去年冬天我把電話收起來 電路和聲音都不通過 那根掉下來的頭髮,輕柔 灰白,將家裏的牆壁 用感情細膩地輕巧抹了一層石灰 荒蕪是一種等待已久的邂逅,像病毒 同樣浪漫,當等待並沒有醫治良方 石灰從牆壁中跑過,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從夾縫中搬走 沒有人說過離開能夠拉近距離 但我們知道 回到家以後不停的 咳嗽,將是一種新的存活方式 某種概念把持着傢俬,而家是另外某種 房子與之無關 它只能控訴地理位置和價格,是流通,而非更重要的 那根母親的白髮在我髮旋之中生根 教我想起從前的話 蒲公英的語言 如果身體能夠重新生長植被 除了蒲公英以外,再沒有其他幻想 不能是形容詞,像我擁有 形容媽媽為地球的喜歡 (古老的譬喻,是一種顛覆) 另一種譬如:海洋是我 母族來自亙古的大陸 會有生命存在千萬億年嗎? 除了我,還是只有我能印證 生命的奇蹟? 嘔吐或者反芻 用力。這是一平方的信念 在疾病的大時期 在我的心臟和肺部拉扯開的一小平方
2.〈於農曆七月〉
日光是一種行走的白 我走在城市裏 恐懼使人白得透明
世界是一面迷人的大鏡子 萬物在我體內從容走過 天空中的光亮得像電燈泡 你已回到這個世界最接近真理的位置
農曆七月,適合探親和呼救 城中村的夜晚像傢俬訂製 不走出人的框架 夜闌人靜,混凝土做的屋子不說話 我也不說
那些鬼魂選擇穿過我的腦袋 不把你留下來 像一間空洞的毛坯房 衣服裏面的人是空蕩蕩的 時光穿過我的透明
空心的人是我 我們一起不說話 月亮還不落下來 煙霧瀰漫在我們眼睛了
註: 親愛的婆婆,今日處理了你的身後事,我好想——
3.〈人間忽然被壓縮了——給N和K〉
登上天空前的最後一夜 人間忽然被壓縮了 太陽落下又升高 搗亂般要我們分享半醉半醒的重量
像時間一樣拉長回憶 時間是我們的名字,觀念也是 定義回憶之觀念 我們抱起所有可憐故事 熾熱地奔竄撒歡的心在上方晃盪 被奔跑的人一箭刺穿
時間躲進星體而星球所成就的禁錮 低空飛行時我翻開心臟端詳 回憶沒有使我回到盡頭 不反對一切定義: 喝酒的我是一種不自由和激情的沖突 不喝酒的我也是
現在光是天空唯一燃燒的永恆 不分晝夜狂歡往昔的你勾勾手指 拗出漩渦和砂爍微冷 泛濫出氣泡,津液
而我喜歡在火裏喝酒 像天邊輕飄飄的火燒雲一樣 現在是說謊話的時候,我說 像我甚麼都不說
把我放回你眼簾裏的酒杯 或許旁人能在此處拋却悲慘,我卻擅長 於此捕捉歡愉,所有日夜的 蜷曲、温存以及歉疚的唇印 飛行於地球的波瀾壯闊——在寂寞 空隙化為泡影
在萬里之外升高又落下 理性的酒神 所有我所戀慕的衝突 總要有一個人保持清醒
4.〈今天 ,K說我是他的小偷〉
今天 ,K說我是他的小偷 是的在我記憶當中,你們是小偷 一切都被——即將被偷去 你打開風,風箏不住在裏頭 我打開考卷,人生不住在裏頭 他們打開半關的禮堂,靈魂不在裏頭 於是、忽然、而有的某形式之無名感動 :一如其他也被偷去的一切 手上筆記刪去你文字 語音通過封鎖我電話 文字出入非法電路之中 像那些他鬆開偷走的往日 (日光來自太陽還是來自日本?) 凝固為不再流行而月曆又重演 律動以初一與名字流動 是偷走時間的方法異常嗎? 發現,而我只是被換成小偷的瞬間 名字是偷來的 你們是偷來的 想像的共同體是偷來的 不斷續書寫,偷來複製的真實
小偷把偷來的盒子關上 他們有一個想離去的 地址,在再一次打開之後 5.〈夏日温泉〉 如把三千年的水流成文明的凝練 要拒絕我和宇宙的流動 時間的人模彷雙魚座的穿梭 它們來自更深的地底 一層一層向上熔岩揚升 燃不盡本來水氣,地球和我們 張開手張開腿張口結舌 坐在温泉裏蒸騰我如夏日 水像所有星體通透或分明 我要教一切都揮發 沒來由的傷害 沒來由的面孔 沒來由的水,它在張力裏擴張 所謂粒子是名字的藝術 張揚而今越來越熾烈的夏 夢流過,如 一條被目為水流而流不盡的雨季 夜了,水流仍然默坐 我仍在人類建造的溫泉裏汗如雨下 宇宙不接受拒絕
6.〈跳動的重量——給L〉
水井在跳動 老家和父親年齡在跳動 天馬上要黑起來了
海石偶然閃爍 它們都分類打磨好 潮音是回憶死去的骨架 一場好戲正要上演
那支筆不願離開的傢伙 把海洋的額頭變得蒼老又乾癟 時間,有時孤獨並伶仃隻影地站立 準備好一張衰陷的臉 還準備狠狠割開
海岸線戰戰兢兢的跳動 這驚人的巨大石頭 沿着血管來到盛大的交誼舞會 在座的人 甚麼意圖也沒有
所有大意的人都要吃苦頭 白紙般鋒利的岩石 削去了帶血肉的表皮 水的腥氣像夜一樣潮濕
還在跳動的詩人 當然比他的文字要遼闊得多
7.〈橫骨〉
抽起世界的橫骨 我要地獄從此沒有語言 人們要用手勢來吞吐
一句句子忽然冒出來 盲人燃燒一切,比如昔日榮光,和你 以致你把喉嚨從煙霧間吐出
我躲在雲間俯視陰霾 歷史作為鱗片的名詞僭越夜行 一場雷暴警告現正生效
真相被顛倒而成為另一種真相 時間是一個錦囊像我 而我不肯定裏面裝着誰又壓縮着誰
語言的神聖性正是一種醜陋 三叉路口上祭品散開枯燥 乏味,人間煙火氣於鬼魅又預言
句號還有甚麼意義 厭倦還有甚麼意義 猜謎語的人還有甚麼意義
時間用他宏大廣闊的功能嘲笑我們 我拒絕閱讀和凝視 詩歌拒絕閃爍
8.〈枯燥〉
氣溫逐漸升高 時間以極其陌生的語言 踩在人的地平線 把天堂吊在牆壁外邊 我們的夏天 比一切夏天還要繁忙 窗外,炎熱追逐着炎熱 一個逐漸膨脹的過程 夜幕在不知不覺間,像刀 劃開歷史的陰晴不定 我迫不及待跑回太陽的反光裏 理性的人都不出門 像鍍了一層月夜似的合金 世界應該發生它的意義 崇高的詩不屬我 平庸的詩不屬我 我想不起好詩該是什麼樣子的 在這冰涼的時刻 夏天所有柔軟 都使我和世界一起枯燥
9.〈望見我〉
植物般躲在雙層巴士下層 命懸一線的遣詞造句 我看不見危險的兇手 最柔軟的一切都精通背叛
探頭往外望去 我甚麼都望不見 像世界也望不見我 悄悄地、濃郁地生長着
人們在都市找不到樹林 但樹林沒有失約 它們以另外方式存活 混凝土的眼神又遠又近 純粹是日光白得嚇人
10.〈世界望不見我〉
只有機器聽到廣告牌的尖叫 它們拿着電流,一動不動 吸吮路人的目光 文字像響尾蛇一樣狡猾而懦弱 不揭穿催眠人的徒勞無功
我熱愛那些 整夜動彈不得的街道 更靠近一些 盯緊一些 它們看不見 我的飢荒 還想用耐性鼓動巴士盪來盪去
生長高樓大廈的人們 把眼睛拿走 把聲音拿走 直至把我的語言攀扶在圍牆的藤蔓 看,世界不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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