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0-15)

隱天蔽日

不見曦月。

－－水經注

0.

月光之下

不是鬼

月光之下

不是人

1.

一千五百年前

當酈道元的頭顱被割下

扔進井中

一千二百五十二條河即成血脈

而這血

必然接通月光

2.

一千五百年

日光滋長萬物

天下走獸各從其類

河水浸潤生命

農夫在泥地上死了又死

莊稼割了又割

像一些喉嚨

像一些輸水管

3.

月華亭中

嵇康彈琴

鬼的寂寞鏽蝕了容顏

在月光下

抱住自己的頭

像一個狼狽的少年

廣陵散我只教你

以後絕傳

這是真正的

最偉大的教育

4.

像那些輸水管

月光無法照及時

就無法煮成血

就無法生出新的器官

所以割斷吧

讓水流成經

在月下

一個女人

第一次痛

5.

我聽耶穌將水變酒

是在三十年前

那時我不知道酒是什麼

自然不可能明白

這故事的意義

從來不在神蹟

或神

而在水，而在酒

而在水或酒之上的

是月光

舉杯邀明月

對映

成千千萬萬信徒

戰火

死亡的惡臭

新生

黃金，乳香，沒藥

博士

和星星

6.

至於月光

寫過月光的人畢竟太多了

我為什麼仍然要寫

因為你嗎

還是因為我

因為李白的床

還是因為蘇軾的酒

因為德彪西

還是因為哥百尼

7.

錯了

是因為太陽

說到底還是因為太陽

在太陽底下

農夫在桑樹底下歇息

不要讓他們失去那些桑葉

不要讓他們失蹤

月亮是無辜的

是嗎？

8.

萬一不是？

萬一那個反射日光的

才是借刀殺人？

禰衡之死

背後是日與月的交鋒

日是曹操

月是劉表

你會以為我會說

其他的是星塵？

不，我其實還未想好

像那輪月亮還未想好

借來的光

該怎樣煮人

9.

月光之下只有新事

只有惡意

歷久彌新

只有善意

旋生旋滅

10.

一千五百年前

月光將鋅鍍上每一條河流

譬如塞納河

當詩人縱身躍入

月光從五十年前集中營的屋頂

轉移至終夜流淌的河上

11.

多年以後我走在橋上

朗誦一首經典的失戀詩

此刻月光照亮河水

漂滿了幾百張死人的臉龐

閃閃發光

12.

那年冬天我們喝了很多酒

死了很多人

那年冬天月光的魚腥味

滲入城市的輸氣管道

那年冬天我們把雪裝進瓶子

然後是作為籌碼的手指

當月光照臨教堂的鐘面

那年冬天我們醉了，很多人死

13.

我無法應許你日子

唯有月光

唯有月光我可以給你

不負溫柔

然而這不過只是

一首我們唱不來的歌嗎

14.

因為提出日心說的人

早已燒死在火焰中

因為觀察月蝕的孩子

消失在最後一束光遮蔽後

我給你的終究是這些虛無

或者是悲傷

15.

今月曾經照古人

亦必將照向未來的斷腸人

我可以給你的是

一首關於月光與鬼魂的詩

唯有這首詩永遠存在

如水經注，神話與掌故

連向永恆的海

沿著月下的河水永遠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