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杨炼
主编:杨炼/轮值 唐晓渡   执行主编:田庄

李進文,詩人,繪者,曾任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臺灣商務印書館總編輯、遠足文化總編輯、創世紀詩社主編、明日工作室副總經理、媒體記者等。著有《野想到》、《微意思》、《更悲觀更要》、《靜到突然》、《長得像夏卡爾的光》、《除了野薑花,沒人在家》、《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一枚西班牙錢幣的自助旅行》等詩集。跨域著作《奔蜂志》和《詩與藝的邂逅》美術詩集、多媒體動畫童詩繪本《字然課》等。曾獲林榮三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臺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文化部數位金鼎獎、年度詩人獎等。作品入選九歌版臺灣文學30年菁英選之新詩30家;2019年聯經版《台灣現代詩史》列為臺灣當代新詩七位焦點詩人之一。

 


李進文的诗



◎波赫士看不見我


 

夜甩著濕漉漉的頭顱,像一頭黑豹佔據字

與無字搭建的神殿

神殿中央,波赫士拼圖自己又打散成無數個微小的永恆。

零點十三分

阿根廷輕摳他的靈魂

 

遙遠的他向我走來,哼著藍色探戈、跋涉

多國語彙──將異鄉翻譯成故鄉,他不想更正。

遙遠啊,彷彿

突然飄飛的亞麻質人生被一根枯骨勾住!他停駐,或者再飄飛

皆無所謂。反正一顆心全部曠野

當他看不見

 

故事述敘:微仰頭顱的

波赫士。──時鐘滴答、滴答如銀狐穿馬靴,閃亮、響亮地

踢過天空(是誰家的軍隊呀),有些熱與塵飄墜

布宜諾斯艾利斯仍安靜地側睡海邊

 

今夜,他在最細節之中完整甜美

他的書房在我翻頁時透出一束光,幽微昏黃

如悲傷。他像老教堂一樣安安靜靜,除了

黑貓踩裂的禱詞,有瓷瓶一樣的叫聲……

他以死亡坐在對面的耐性,傾聽

一首剛醒來的歌飄過窗口

 

波赫士微笑。頭顱沉浮於大片橘子色光點,又

微微仰臉向著無限的空間

彷彿拉丁舞者的側面。雲牽著藍天自他的鼻梁滑下

滑下鏡子對面的深淵。我一再分神啊

最粗暴而迷人的語字如無政府主義者

讓我,或者他心神不寧?

 

我心神不寧啊像青春貼近少女的裸肩

波赫士看不見,我進入他的房間走動

甚至亂動他的心、他的

字與無字搭建的神殿

 

桌上一杯涼水靜止如他熄滅的瞳,微塵懸浮

我推開窗,望向星圖

一顆明確的參考點遺失,而夜咬來一隻大熊掌

說:找到了。──找到了嗎?

但他自稱是透明人……我該不該邀請黨政高層或閃電

討論波赫士?

我頑皮地輕摳他的靈魂裂縫,有血!

反正他看不見



◎寵物與牠的上班族


 

養一張辦公桌當寵物,

牠對我狺狺暴怒,

丟一根肋骨讓牠樂觀;

打開罐頭食品餵牠,幫牠

梳毛、剔牙、上網,替牠

跟不愛牠的人開會,帶牠

去看心理醫生──

牠有瞧不起全世界的毛病。

馴服一張辦公桌,像馴服

一隻狐狸,讓牠屬於你。

多年後,

牠越來越軟體,風格肥肥的;

牠漸漸失去人生該有的初心

以及瘋狂。

放牠走,牠也不想走了,

已經養成日復一日的好習慣。

今夜,

辦公桌乖乖自動加班,

人模人樣地打瞌睡……

我為牠吹熄夢想,牠伸爪

擁我入懷。




◎除了野薑花,沒人在家


 

野薑花靜靜地站在菩薩旁邊

約略高於慈眉

善目

目測樓梯,以稀微的小燈

幾乎誤判那是一條河

 

河在山裡度假,留下一幢空房子

只有家具,每天來客廳上班

夢也出遠門度假了

 

空氣老虎起來,莽原了下午

四月長長的側影

陽光的皮紋隨呼吸而輕顫著

 

對面鄰家的小孩哭聲健康

而菩薩還算硬朗

野薑花用墜樓人似的花瓣

提醒菩薩──

 

請菩薩休假一天

看房內可以香成什麼樣子

看世界可以亂成什麼樣子

 

菩薩靜靜地牽著

那靜靜的野薑花

 

樓梯聽見寂寞的家犬往上爬

像中年一樣喘;

整條街的公寓

每扇窗,正與人間隨意交談

 


◎更悲觀更要

 

 

更悲觀更要亮麗

抬頭挺胸,讓糊塗的老天都能看見你

不確定的東西,比恆星更清晰

更要手腳乾淨,對萬物有禮

賴活沒關係,如果更優雅。

對不要緊的人生懶得理

懶是一種敬意

就跟自強不息一樣自有它的道理

 

更悲觀更要紀律

當躁鬱,蜂擁如小魚──

更要為空氣梳洗,好好呼吸

灰階排整齊,更要為一切微乎其微

條列生機

燙一頭雲,頂著天意

穿一條俐落的街

跟命中不注定的人在轉角碰面,握手

微笑,對情問候、對仇拍拍肩頭

 

更悲觀更要願景

願景是大廈隔壁的老鄰居

這麼多年只相遇在電梯,默默按上按下

我們正好都在大千世界小住一瞬

 

更悲觀更要體貼悲觀,別輕易離席

更要對一切不為你所愛更動秩序

更悲觀更要早睡早起,細細感覺自己

戒掉一直說對不起

戒掉仰望上蒼

人間再大的難關

只是宇宙健行時一次破皮

 


◎火光每小時不斷更新


 

不哭,因為眼淚也困住;

不笑,因為靈魂也嗆到。

第十日再撞上煙硝,

火光每小時不斷更新。

血咬傷的霧

忽藍忽黃,瀰漫天空海洋與麥田。

遠方和遠方

他們和他們正在注視屍體,

而砲彈構思長句,

在近距離。

 

當心,當心亂飛的訊息

也是戰機,

在每座城市上空。

天氣預報:極寒、有雪、零下四度,

有時死亡隊伍拖長了雨;

衣物抱緊身體,身體抱緊武器

取暖,當北極強冷空氣來襲。

 

通訊問說還有什麼不可或缺?

「距離幸福有點遠,

請寄給我們一個終點。」

 

穿上槍聲的腳,

以死亡宣示生命。

抓緊天涯的手,

以殉難滋長幼苗。

囊括鐘聲的耳,

以拱形教堂承接殘骸。

 

地圖,苦難的筆錄。

再也受不了屬於誰的

土地,只想獨自成長。

寧願白天吃自己的苦,

夜晚安睡神的洞穴,

在水彩旁建築自己的童話,

在每個安靜的日常

聽母親說話,

聽孩子為了成長、聽落葉為了分離而哭,

不哭,

眼淚無法冰釋嚴冬;

不笑,

為了六十萬平方公里的一句誓言一個吻。

 

 

◎靜到突然

──給父親


 

翻開書如同翻開你的海

飄落一片金黃的銀杏葉,那是深遠的

沉船古幣?……翻開你

如同記不住的浮標警句

灰燼從網路那端飄過來

我並未開機下載天意

沒有郵件確知你是否安頓了

暴風雨捲走你那漁夫晚霞的臉

招潮蟹路過眼窟逼向魚尾

沼澤似有白色的幡影搖曳

通過人中的一條準繩,不偏不倚

命理似地均分生與死

家族史趁隙鑽進礦脈吸氧,鑿開

愛。原來

那一條準繩要我們校對的是靈魂

不是功名與財富

要我們校對是為了免於迷路

要我們跪,膜拜,呼喊小心

要過橋了……

記憶策馬長驅胸臆,鎮壓恐懼

太沉默了,以至於你

怎麼流失語言、骨質、身體……我

不清楚,不清楚遠方如何接引你

你雙眼一閉就簡化所有的詞藻

而母親的數落已經跟梵唄木魚之聲

趨於一致了

母親那樣熟背鹽的苦味

時光怎麼甜蜜?我估計

你並不瞭解來了與走了

之間的意義。走運啊你

頭頂在第七天嘶嘶叫,魂魄沸騰成這樣

我把悲傷關小一些仍然超過攝氏八百度

溢出的滾水口吐泡沫,破滅時啵出好大

一聲歡呼:晚風徐徐入港灣!漁船滑過

空濛的道場駛向你,你好糊塗竟然沒有

捕獲任何想法就返航,頭頂的水草好煩

火交待要記得帶溫度進去骨灰罈

雖然從海上來的你似乎不怕冷

提醒你這趟沒有檳榔和米酒頭

而且此去西方航程遼敻,除非

你的心極樂、你的意念有翅膀。當

陽光以皮肉撞上花崗質的罈

鏗鏘之回音像雀鳥

跳開,又在靈堂不遠處覓食可口的陰影

遍灑之光

是琉璃的尖叫橫行曠野、上下貫穿佛號

鑽過菩提、神祕之鳳眼、終於串通念珠……

那尖叫乃妙音似的提問

提問究竟;涅槃微笑

不答

摺一朵朵蓮花,摺一枚枚元寶

送行的心是金紙銀紙

我知道除了死,還有更重要的事

我推遲苟活而高速鐵道卻一節一節拉我回去

處理燃燒

你睡一睡就成灰,灰是霧的基因將我繚繞

遺像仍一副無辜而

天真而可能隨時闖禍的模樣

無法忍受生與死之間沒有一句經典

以聯結我

無法忍受我竟能在網路搜索到數千筆類似的一生

遺像中你穿睡衣,看來隨意

或者太匆忙而來不及扮好一位父親

眼淚夾入一部經,翻開

蓮瓣翩躚而出如咒一句接著一句金色白色赤色

旋律以鞭,不可思議地刑著身、笞著罪

往事不斷地朝虛空發射

神靈隱身閃過世俗的傷害

於下午微風中,於遺像前

陽光與幽靈一邊議論一邊燒掉紙錢

木盒裡有一聲滴答

封棺時不小心掉落的一聲

滴答;滴答開始鑽營,開發,稱霸

地底未曾發現的歲月

夏天來臨,肉體早熟懂事地擔任石榴的職務

愈來愈多以果類為名的肉體

像母性一樣注定非甜不可,但不可

暴飲暴食:否則

佛陀一簍一簍地摘下肉體之今生,甚至前世

牙齒在火中掙扎,試圖咬住大悲咒,未果

再咬,卻咬上一條游絲,輕嘆一聲就斷了

無有牽掛,終於舒服了

牙齒在肉身死亡之後據說偷偷長了一點點

火在清算時聽到鈣的話語常常流失

躺著是標題,內容無聲無息

湊不成一首詩讓你拄著好走

習慣裸睡的火不蓋被單

火的鼾聲是灰,身體乃熟食

基因,因為善念而熟睡

你終於不必醒在天亮以前

不必跟臍帶與插管搶食空氣

廢墟是營養的

有益菌與禮貌的蟲子居住其間

收拾乾淨這八十年

錯了與對了,兩者等長了

我沉默的時候正好超過四十四歲

長夏征服一個男人

微風革命一個浪漫主義的婦人

小孩是人間的萬有引力,在親情與蘋果之間

你呢

在這樣甜的鳳梨型下午

原諒咖啡漬不小心弄哭了衣裳

速度的藍橘雙色尾巴拖著一列高速鐵路

駛向你

窗外的陽光焦躁地走來走去要跟汗水說清楚

風從哪裡來,往何處去

新型病毒(譬如愛)

是信仰軟弱時於邊界徘徊感染的

死亡是無菌的,雜念最毒

所以誦經拈香時要小心

守靈之日驚聞

月色落網

供出魚尾紋是逃犯

蓮花長在天梯的兩側

日常生活一檻一階一無所懼地爬上去

不為參與輪迴

僅僅報名加入一個團體名叫鳥類

我只要日復一日,歲歲年年

與家庭一同前進

沒有目的就會抵達快樂

一口箱子以為藏有十八種武器

其實只有你在裡面

你的武器是火,急著焊開一扇天窗

卻聽見有人大聲呼喚要你閃避火

火大,就什麼都不思想了

你的身體曾經失火,這些,夢都知道

白骨讓我想到你身後的酒意

佛號是用微風與微笑摶聚的,無法訂製

人間唯有在想念的季節

微風才會微微笑

滿室香水百合整個西曬,孤獨竟然微溫

死亡證明單是你的身體簽給大地的。我後來只好同意。我夾起一片骨,不知是哪個部位樣子如此禪機這般白皙,孝順地將它輕輕置入下午,深怕悲傷粉碎。諸菩薩領你前去,確定有喔、有喔。這樣一直喊。老榕樹下很涼的風像魂一樣飄送進來姿態都很慈善。其實你沒有落地,而是斂翅,以灰。……你在罈中休息,想家,看著我穿戴你的一部分身體,飲食你的一部分內容,繼續行走江湖。路人甲乙丙丁的頸項開出桃花李花。你在笑。

唯一不打算研究的是背影

最想要告別的是想法

對愛

靜到突然擁有一切喧囂



◎陪我說說畫



Ⅰ 打開天窗說繪話

 

一個年咬著一個年,大排長龍。過去湊熱鬧,未來像鞭炮。

 

世界不安,你亦不靜。空氣活用你的嘴說話,針對地球,要說破似的。

 

你是曼曼的煙,漫漫亦慢慢,在世界上;年年有風,風吹年年,一切輕,人間適應。注視逝去,單憑愛意,足矣。

 

色塊跟你在一塊,必須絢麗必須光彩,偶爾為了更善良,動用邪念。

 

紅是忍界火影、綠未滿十七、藍寬心、金貓膩、粉是出水福龍、黃是年少的歡喜……而你是微曦,陪雲,一起下落不明。

 

Ⅱ 浮雲的風涼畫──杜甫:「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

 

這晴朗有啥天大的理由?竟把上蒼也排擠掉,餘下淺薄的浮雲,閒散,恍惚,在大正午。我上網搜尋關鍵字:「浮雲」──它們多數被圈養在古典詩詞和名人金句,像動物園內被馴服的野生動物毫無生氣。

 

猛烈的季節,熾亮刺眼,請幫我把太陽調小一點喔謝謝,這樣我才能張望浮雲呀。浮雲懶懶挪步,微風蔫蔫蠕動,彷彿過勞。我遐想兩千多年前,「浮雲」一詞首次被發明或發現可能是孔夫子,原創而稀有的一種人生態度,後來都怪我們太習慣不假思索地用滿用爛,竟然不再好好探究人家最初的大器涵義。

 

我決定,寫現代詩不再使用「浮雲」這個陳腔俗字,一律改以「富貴」取代它。

 

Ⅲ 山水圖

 

你在這裡,大自然甩出雨鉤,靜靜垂釣你;你一蓑一笠,釣風波、釣東釣西;心靈小語和小魚,游來游去。

 

若你始終在原地,相思會驅動一縷程式來讀你?若你不重整或磁碟清理,就會長滿贅肉,像寂寞。

 

夜間升火,你把太亂的陰影、太多的自己排成一列山勢,挺胸坐直,若你腰酸背疼,忍無可忍,重新再忍,直到姿態與人格都傾向反社會。

 

你賴活成性,擬態煙雲,早就不易遭他者獵取。打起精神好嗎?陽光來了,萬物原諒你賴在這裡,成為他們的空氣。

 

Ⅳ 離線圖

 

我一個人,已經太熱鬧,卻又推擠人海,湊向世故……乍然對自己忍俊不住。

 

承蒙歲月不棄,授我日復一日。午後靠輕煙續命,風自成一個節令。我迎風,衣裳膨脹窸窣,裝腔作勢。

 

天下八方,我只能是甲方或乙方?風與我皆是過客罷了,那些流雲,最後也都下落不明。

 

若問人生的意義,上網查就知道。人生的樂趣必須登出或離線才明瞭。

 

熱浪以及瞌睡的貓,在便利商店門外,聽見有人笑對櫃檯:「來杯咖啡,就美式。」就沒事?──哎夜晚了,立秋的月亮自高自大,看月亮的人志在縮小。

 

Ⅴ 彷彿水墨

 

將石頭畫好,山水就能住進裡面,修煉時光;石頭有了縫隙,就有空間行使自己的德性或美技。

 

將花鳥畫好,孤獨就可以香;語尾點水,助詞像蜻蜓上揚──有情緒真棒。

 

畫雲也畫樹,加些水或加油,讓不溫柔的粗麻畫布,做盡細緻溫柔之事。

 

將橋的倒影畫好,等你經過。你在橋上,看橋下流動的問題很透,看人生就會很淡。

 

將人畫好,無論是別人、小人、人上人都畫好;然後,我在畫外做一個純粹的人,跳一種發光的舞。

 

Ⅵ 靜物

 

複葉為虛空鼓掌,顫抖的片刻就有了不同。

鼓掌,為他人等同為自己勉勵。

花的姿勢模擬躍起的抹香鯨,它的心都是海。

花若辭謝,只是想獨自解釋世界。

至於枝枒一陣騷亂,只是為寂靜作準備。

豐滿的綠,綠正喊你──

稿紙般的下午,很多錯譯、很多離題。

 

Ⅶ 給點顏色

 

雄雄的帝王黃前來鎮壓之際,我著急綠,綠啊綠向天,一副鐵杉的樣子,鐵了心。

 

把靈魂都擠出來作材料吧,以秉性、以觀想,對浮世畫畫。於是就有了一個人的飛白。

 

我折凹一條筆直的光年,用來構造象徵,以石英砂細密鋪陳抒情。

 

顏色間,有意外受孕的眼睛、有懷鬼胎的人心果,即便微弱,但我善於融合,譬如雨水與初夏融合,譬如暈染國與國的邊境以達平和,往後再色,亦不逾越範疇。

 

Ⅷ 大象無形

 

你從大自然隨意選取一個形狀,穿上,以產生另一個自己──

 

然後你試著往好的方向逃。世界目送你,你以為那是關懷,而不是活該。

 

風以手語摀住天涯,「天涯」這兩個字經常衝口而出,當你逃的時候。

 

當你逃的時候,早已非常疲倦。疲倦不是你的困境,冷眼才是。

 

冷眼對畫,也對話:「隨意吧,選取畫中的鳥形、山形,以及眾生的臉形……」「這是象徵。」象徵時候到了你必須變形。

 

你必須變形!首先你得忍住蝕骨的熔化,接著將流動的、難以固定的自己倒入大器,再塑造另一個剎那間的你。

 

當世界一而再,再而三地目送你,你試著往更好的方向逃──(有時迅如水黽,有時緩如冥王星。)

 

逃,直到你的名不可稱呼,直到你的形無法言狀。

 

 


◎任何人都該擁有一個不能辜負的時刻──小寫日本北九州


 

天氣那麼好,柚肉般的陽光,

念頭一瓣一瓣的。

 

白雲被小鳥看輕的日子,

飛機被群青倚重的日子,

任何人都該擁有一個不能辜負的時刻。

 

或許我是銀杏、你是楓紅,

以任何形式

在街頭相遇,問候,

彼此關心人間的老毛病,

然後三言兩語地討論我們如何感受世界。

 

又或許,為了避開意義,我以手指書空,

專寫無人的部首,說不定是草字頭

木字邊的字,

讓你猜測生命中的隱喻。

 

季節那麼好,

離枝時好歹讓自己紅一下,

飄零時好歹維持品格金黃。

 

日子如果太緊繃,

任何人都該在心中挖出一個外太空。

 

 

 

 

◎小美好

「時間的風,輕煙的年,心之不再。」~保羅.策蘭(Paul Celan,1920-1970)


 

拒絕當形容詞的小美好

從每個昨日、每次未來,回到

今天:除舊布新,

以逗點,剷除垃圾郵件

盆栽裡種下一株喜氣

深呼吸

練習一句「沒關係,

至少我愛你。」

 

拒絕為一個不熟的世界

與感情爭吵

以好態度燒沸影子,讓日子

清淨可飲。簡單吃

像雪花一樣輕食

像線香繫黑夜與光明在一起

一起有信仰──

微笑,揮手,請負面好好走

今天偶爾頓挫

依然遼闊

 

讓每一片葉子迎風扔出問題

欣賞它的動機

每一個舊經驗都恭喜你

你跳出夢外將吻更新

放棄你的一部分

成為祝福一小聲

 

光陰跨坐紅磚牆晃著小腿

等你回來

一起過年感覺曠野

一起哈哈鞭炮人間

落實細節:

一起重新寫詩,做人,傾聽

鉛筆咀嚼紙纖維

吐出一隻雲雀

 

雲雀向上呼叫親情,從每個

昨日、每次未來

回到今天

月光和春蠶血肉相連

看植物歡鑼喜鼓地舞動枝枒

穿過鏡面,走訪水源……

如果「我愛你」是形容詞

形容詞一定有下輩子

小美好是體質

 

 

◎ 重要筆記


 

 

聽風一句句柔軟提問比石頭硬朗重要

葉子從不大聲說自己就是一整棵樹這件事很重要

鳥兒從不強調自己會飛,這件事讓牠擁抱天空

向天邊一朵雲打招呼比登天重要

蝸牛不會想到前程還有多遠,故歲月慢,姿態靜好

兔子獨自跳跳跳比為愛喧囂重要

雪瞭解自己也能融化遠比吶喊春天來了重要

跟靈魂好好相處比抓著不放重要

跟一次次的念頭好聚好散比等待頓悟重要

喝一口水細細體驗比杯子擁抱滿滿的水重要

以後當個人比從前做過好人重要

痛苦的樣子比人生做做樣子重要

冷笑有時比熱心重要

宇宙再大都比不上一小聲我喜歡你重要

喜歡過了比活夠了重要

詩人能在詩中失蹤這件事對寫詩很重要

重要的,不是想什麼,而是成為什麼

重要的,不是點燈,而是關燈後暗中感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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