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梨釋迦頌

南迴鐵路向西繞來，

再怎麼壓抑也壓抑不住

這幾年的臺東戀情，封存的

白皙肉體，滑嫩，綿細

溫柔著彈性，留下

表露的縫隙，那些縫隙

都是夢的足跡，忍不住要

微裂開來，約定般

你房間微啟的門縫。

北迴鐵路穿過風雨向西，

海岸山脈嫁接飛行傘，嫁接

你的氣質你身體的暗香，嫁接

我的心跳如熱帶季風，嫁接

你的體溫你的呼吸，嫁接

百香果和鳳梨的身份證，嫁接

囈語拼貼耳語，嫁接

記憶的火苗，嫁接

番荔枝和釋迦的雜交。

一列貨車愛情般疾駛

向西繞來，甜奶油的洪流

淹沒了房間。你讓臺東性感起來，

太平洋波光起伏的胸乳

熱氣球般明媚，碩大，喧嘩得

無法冷靜的混血，

我猴急看你懶洋洋等待

熟成，青春的肉體過度熱情，

我的心頭需要消防車。

黑珍珠蓮霧頌

口腔演奏著勃蘭登堡

交響樂團的砂紙芭蕾，起落如

她在河邊洗拖鞋時的對搓，又像

泥瓦匠的抹刀，裁縫的熨斗，

響板羞澀走進

往昔的軟鞋舞。鼓舞

遲疑的舌頭，在

所有的言詞逃走前，像導電紗線

傳導戀人的聲音──

一根開叉的長竹竿叉進樹枝

圍繞著你旋轉，捲入黃昏

霧色皮膚。我在霧中看見

白頭翁在樹枝的提琴間

求偶，搖擺不定的蜜蜂被陽光

固定在風中，被啄過的

果園的傷痕。我的世界

旋轉著像一把鑰匙，旋轉

感官世界，壓抑的齒輪私語。

貓山王頌

我在未來種植榴槤，最好是

貓山王；D-24，太元，竹腳，紅蝦

也行。我將駕駛一輛四輪驅動小卡車

上山坡，收成氣味的狂歡，

犀鳥從榴槤樹飛到山竹樹

歌頌，燙手的成熟皮膚，

我們的嗅覺痕跡。

我在未來種植榴槤，我在未來

等待自己，到長鼻猴定居的熱帶

雨林。自從電梯裡遇見

你統治整棟大樓的呼吸，

像一整支搖滾樂隊，搖撼

我的呼吸系統我的

門窗，震耳欲聾的寂靜──

我在未來種植榴槤，我在未來

等待你來，情欲在尖銳的拉鏈下

綻開，像刺鼻的前戲

閉起眼睛，吻上你，氣味的獨裁者

裸露的乳房，飽滿著

無政府主義的

甜，太狂太犯規的飽嗝──

一場高燒在口腔裡，啊

我的支配女王，鞭打我口鼻鞭打

慾望，讓我躺進你的迷幻

搖滾裡，膜拜你的身體留連

忘返，跪下來親吻你微苦的皮靴

令人耽溺的踐踏。我在未來

種植榴槤，最好是貓山王……

青梅頌

昨天還是一顆梅子青澀在枝頭，

帶著叛逆的苦澀，怎麼

今天被吹落了滾燙的土地？

飽滿欲發酵，被

風流的風誘惑。好像

從長眠中甦醒，作夢的少女

忽然醒成中年婦人，忽然

失去年輕的光采，

任過往的風雨嘲弄。

等待熟成，高傲的自苦

需要醃漬，未來的日子

需要一點點甜來矯正，

叫憤怒的酸釋出

溫柔的泡沫，叫熱情

馴化在追憶中沈澱

封存，酸甜如釀造的故事。

山蕉頌

禮拜天清晨小貨車載來一籮筐

一籮筐堆置騎樓角落，陽光艱難

掀開破棉被，掀起

我的陰影，陽光照耀山蕉

散在時間的走廊上，有些

結了蜘蛛網，好像涉過泥濘，帶著

草木氣息，鏡頭也不想捕捉的容顏

像發育不良。我看見少年時的倒影

沒有打扮的話語，有點孤僻，我甚至

愛上你肌膚的斑痕，生命的

風霜，像封存的青春，停止發展的

敘事鏈，眼淚和歡笑……

我每夜都回味素顏相見的戀情

未修飾，山野村姑那麼純粹

智慧般常青，來不及圓融的

世俗，未成熟的肉體，裝滿一籮筐

一籮筐的音樂，演出

口腔的曼波；我還用鼻腔

擊鼓，美學的農民革命。陽光

路經咖啡店走過銀行，進入

彩繪玻璃，夢想還沒有遠去，

禮拜天清晨我等在十字路口

等待那身影，信仰般

重逢著一篇花式主禱文。

麝香葡萄頌

彷彿有光

從鎖孔裡逃出來──

第一層抽屜打開

蜂蜜，開啟

第二層抽屜，裡面有

白蘭地，第三層是

細嫩的體香播放

音樂。關閉所有的抽屜，忽然

緊緊相擁的捲鬚

像插頭接上了插座，電流

顫動。氣味的按鈕

點亮夕陽的聚光燈，情欲

劇場，感官的風景

魔法般搬演，黃昏

繪畫著收割後的葡萄園，

路走向積雪的遠山……

柿子頌

風霜變顏色，雨露如膏油。

──宋．孔平仲

突然激動了起來，九降風

在風的故鄉一路喧嚷，從山頭抄農場小徑狂奔打聽

睽違的音訊，撞得稻穗

哀哀叫，將空氣鍍金，點燃

滿城曖昧的街燈；撫摸你全身

潮紅如吻。我想借用九降風的嗓子

來坦白，反覆呼叫著名字，

用雨露的指尖疼惜

你私密的風霜，

皮膚下的脈動。

如果坦白太澀太硬，我還要借用

秋陽，封存體溫封存

無端掀起的熱度。和你青澀時

相對，往事歷歷的青澀；

和你的紅顏相對，叫裸裎的肌膚

每天日光浴。曝曬陳舊的言辭，

曝曬成熟的氣息，熾熱的

深呼吸，叫滿山施放

甜蜜洶湧的煙火，誓言般

重逢，胴體誓言般柔軟。

土芒果頌

寒流過後花都落了，往事的

火爐含蓄燃著，荊棘

在我們之間瘋長。風挑逗

風挑逗著孕藏的秘密，十丈

紅花妝點著鳳凰樹。

夢境飄過來探戈曲

飄起了綠色裙角，有音樂

從78轉黑膠唱片飄來

約德爾唱腔，在酸與甜之間

暗戀的涎沫垂得太長太黏稠──

暗戀你很久了，一直

不好意思告白，像每一個

掀開眼睛的清晨，

教堂聖水缸的滴水聲。世界

因你而激動，我迷戀你成熟

鵝蛋型的容顏，節制的

性感，每年夏天都在

我的公寓裡，猴急的

手指總是猴急要剝掉那綠洋裝，

摸索著告白的言辭。

上帝祝福過你，

你祝福了夏天。約德爾調

那樣重複呼喚的夢境

被今晨的枕頭洩露，凹陷著

追憶的窟窿，多纖維的

後中年生活，你的呼吸讓我

窒息，舌尖躁動的探戈，

我的感官被你的氣息寵壞了

在你的衣裳下

我的心跳得佯裝鎮靜……

文旦頌

蓼岸風多橘柚香，江邊一望楚天長。

──宋．孫光憲

我想像是那直來直往的日光激情了整個夏天

輕撫到皮膚變了顏色，我想像

是專注的露水擁抱每一夜

豐滿柔嫩的身體，

不懼怕風雨來謠言。

我總是嚴冬時就開始預約

秋天的身影。今天

街頭巧遇，渴望

聽見你的消息如

遲疑多情的花訊，長鐫

心頭的那句話，等待

你的體香支配我的呼吸──

等待如宿命，又酸又苦又漫長，

實在不堪再等下去了，

綠葉在風中眷戀著香花，不堪

夏日太熾烈的狂吻；

椿象和果蠅在夕陽中留下

一些記憶的齧痕。

難以保存的青春期，等到

風韻更成熟，比秋月

溫柔，比深夜更深沈的

懊悔，皮膚也失去了光滑和彈性？

等待的故事是

時間的陷阱，

越老越甜蜜的嘆息，

很快就過了走味的後中年

甜美中透露出微苦，

壓抑的手勢變成了告別的身姿。

玉荷包頌

那是一條山路蜿蜒，

蜿蜒飛翔如風穿入

多種氣味的森林，轉個彎

又重逢你身體的暗香，

心型的香水瓶。仙女

從神話裡留下了彩帶──

檸檬綠，南瓜黃，蘋果紅的

低語，亞熱帶的雪膚，白潤

豐腴的肉體。轉個彎

青草曬在日頭下，

不能收拾的顫動。與葉隙

陽光相遇，褪下

紅黃綠相間的外衣，親吻

軟玉的肌膚，

棘尖而深的乳，半透明

凝脂的氣息挑逗

腦神經，弦線的溪流追求

香檳酒的瀑布，轉個彎

溪澗冥想撫著巨石青苔，群鳥

唱歌，我聽到蘇軾白居易韓偓

集體贊嘆，妃子的笑聲

果汁般潑灑，一陣

又一陣的波浪：愛上你

之後我早早就睡了，

希望每天到夢中重逢

又害怕眠夢中迷了路，瞳孔

比夢更遙遠地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