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札记名源自于歌德编写的一个关于一位城主奥克诺斯编草喂驴的神话故事,故事里奥克诺斯每编一条灯芯草,上一条就被驴子吃掉。这是一件无用的、实践着消逝,却又持续运动着的事。我不确定它是否有因为一种满足而停止下来的时候。我也不去究问它的意义究竟为何。) 坠落,坠落!但延长触地的那一刻的到来。 坠落即飞翔。
“这是我的爱。” “这是我的死。” 这两句话完全可以互相套用。一句话的两种翻译。 它们之间已经密不可分,胜于孪生子。 雪里没有黑暗吗?不,它只是可以穿透黑暗。 “在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 “在黑暗中,看,看,看。 如此反复地说,反复地看。 我看到了。” 我们不能活在完全光亮的取消阴翳的世界里,我们一定会因此死去,一定也会失去光亮。 看看太极图吧。 植物的根系。泥土。一只鸟的眼眸。河流的深处。肉体内里的电流。我对你的爱最隐秘的出乎你所料也出乎我所料的部分。所有这些都是晦暗,或是光的褶皱,都不是肉眼所见的高光。 在黑暗中,可以看见什么? 它从心灵的图层上倒映出来。 黑河流淌而过,一些事物变得清晰、明丽。 黑暗的幕布背景,让前景里纯白的花的纯白达到了纯白的最高程度。 黑暗中如果有字出现。它一定是以铭刻的方式,而不是仅仅拓印在纸上。 今天,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是,在某个刹那,我对你保持了缄默。那时,一道田野上的夕光掠过你的眼睛、我的唇,将我们送往更暧昧而明智的黄昏。 说出来的,有时,或者说时常是虚假的、怯弱的,就像在白日阳光照耀下的一些事物——我们以为阳光让我们看见了,但是我们的看见只是一场盲目。 那盲目有时是被动的,有时是自愿的。 黑暗,与明亮有亲。 当我们说黑暗,也就涉及了它反面的明亮。 不管小刀让哪一面割裂,也就令另一面破损。 此刻是白昼,我驻足在每天会经过的街边 ,注视着前方一座民房最高层加盖的一间独立的屋子,几乎带着好奇和热望,我的眼睛在大白天里努力辨认着它内部紫色的光。非常耐人寻味,它竟然在白天也一直开着一盏紫色的灯,鬼知道这紫屋是用来做什么的。而我之所以留意到这一点,并不是我比别人更敏感,只是因为我在黑夜中曾目睹它过于明亮的紫色,如果不是因为黑夜曾将它从它的外围中剥离出来,我就不会在白昼里仍然受它的诱惑。 后来某一天,她又想到她曾判断的悲剧中的她与其他悲剧人物的不同在于她是自主地投入悲剧,这一要点其实不成立,事实可能是:每个人,无论悲剧人物还是喜剧人物还是正剧人物,每个人,每个以为由偶然主导了自己人生的人,都误判了偶然的威力,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导演。命运呢,命运是监制。更有时,监制和导演完全是同一个人,“命运”与“我”只是相互的异名与分身。 某种友谊,只可能存在于诗人与诗人之间。诗人,是已被区隔到一个暗室或是明亮得近乎导致失明的荒原上的一群。诗人已被分类,他们的语言也被打上记号,在他人听来完全不明所以。同样,诗人听见的别的话语也只是一些闪烁其词的但比他们聪明的产物,他们依然固执地坚守笨拙的阵营,(简直是一种本能),在那里尖锐和悲恸是常见的青草与肥料,从温情的土壤里绵绵不绝地长出。 诗人,敏感得像孩子,却又精通沉默的艺术。 知识,只是她感性之手采撷的花。 花海里有很多花,她有时仅仅只是从它们跟前走过,仅仅只是瞥它们一眼,如果不是某个声音贴着她的耳蜗告诉她:“你必须俯下身去。”那个声音的出现才是至关重要的。 真实在一瞬间迸发,像燧石摩擦的火割裂黑夜密不透风的口袋,所有的盔甲在那一瞬间都丢弃,吐露成为一种本能,被重新开发。这时我会向你交出最痛苦的底层,难堪的泪水,我会像一只没有羞耻的豁然打开自己的蚌,因为感到海水已经完全接纳了它。 森林的中央放置着圆形的湖,静谧的湖中央放置我的床榻。是的,如你所见,那一棵棵我生存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晃不堪,如你所见,呼啸的刀子、冰雹砸向我情感的土地,外部的地震再一次来临,可是我的同伴,徒步到达那个中心地依然是可靠的,这面湖是不会融化的镜子,它保持原样。所有的风景至关重要,所有的风景也无关紧要,是丑恶还是美丽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镜子与床榻,忠实地为某个存在而存在。 清晨散步时,我遇到一片井盖上方旋绕的蜜蜂。我立马掉头就走,几乎都不用考虑。然后我又像记起了什么,回转身,望着那只蜜蜂许久,许久,许久。我想到有时爱生长着一副蜜蜂的样子,有人面对它时就被激发了根植内心已久的恐惧,怕爱伸出刺来。真是如此吗?这只其实只顾着自己围绕着井盖的圆圈打转的小蜜蜂?我为什么怕你。其实你可能很笨。其实可能自作聪明的是我。我想请教养蜂人。也许养蜂人从容地掌握着让哲学家们头疼的大问题。 无数看似白费的光阴,你都用来将你精神里的那只瓷器擦得锃亮。 而后呢,你将迎来的是什么,是无数可能让瓷碎裂的险境和无数你坚持不让其碎裂的斗志。 原来,你精心用它的洁白打造了你的厄运。 那就这样吧,精心迎接你的厄运。最好的状态不是最激烈的博弈时刻,而是与此同时心满意足。 我会轻轻地放下你,就像放下我的一个思想。就像将诗意从诗文里解放。 在每首诗的末尾,我试图打开一个结,而不是绑好一个结。 真相或许根本不在于是要无痛地活着还是痛苦地活着。 是痛是平静,只要像雪在冬天,花在春天。 就好了。 它们的律动全都因为同一把晶莹剔透的琴弦的震颤。 ……一张死网,但风让它施展了张力。 写作:观察、记忆、繁殖、打捞、变形、说出、沉默。 沉默。
“你听说过吗,上帝,是球。” “为什么?” “最完美的形体,是球体。” “为什么?” “无论是其他任何形体,正方形、长方形、菱形等等,你转动它,它在每次转动中都将看起来不同,只有球体,你无论将它怎么置放,它将展示的都是恒定的弧面。” “哦很美妙,这听起来像在说摒弃了所有真理之后的唯一真理,唯一不想以真理来命名自我的真理。像是那个万物悬挂其上的词,也是所有词悬挂其上的词,‘球’最接近于它。它的每一个面向都是一条有弧度的地平线,没有人知道它会延伸向哪里,在这个词的语义的任何一个点上着陆,都将感受到一阵反弹之力,都将看到它滚动向前,越来越远,带动风景,将一些风景变成过往的风景,同时又生产出新风景。这个词滚动向前,无穷无尽。”
球——没有正面,也没有反面。 球——禅。 球——上帝。 上帝——禅。?! 禅,不是只可笛与箫,也可以是激烈的鼓声。 绝对真实,即善,即美。 ok,什么是善,什么是美? 绝对真实并非是完全不能弯曲的。正因为它有多种可能性,才被称为绝对。 它有时如蜡烛将自己短时间内就燃尽,而有时它山峰般挑衅着云层。它掌握多国语言,它被翻译又超越翻译。 如果一个事物只在一个维度里存在,它只是相对的。
但,绝对不会去将相对取消。 不是概念,不是道理,是细节让我们活着。 是细节,以自身短暂的样态,让拥有永恒性同时也就拥有了死性的概念和道理,一次次从死中活过来。 她退烧的额头沁出的汗珠,我听到的似一把乐器抒情或海豚转动深蓝的一声耳鸣,以及对屋服用了镇定剂般的一抹冷淡的蓝灯,至少都曾经如掉落的桂花般掠过冬日夜晚骤冷的脸色,像一阵无需被未来记叙的细风溜进时间的衣领。曾经。
森林的苍翠怎么形成的? 泪水,浇灌一棵棵树根。 如果不曾痛饮悲伤赐予的泪水,又如何在这个平滑的被系统安排好的世界上体会那美丽而致命的重力,即使城镇里一些火焰看起来燃烧得漂亮,但有几丛是与爱有关?有几丛是与洁净有关?只有眼泪教会我去分辨圣者遗留下的火种。 要锻造深情的质素,那么就要有绝情的部分。不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为了纯净的音乐,把冗余的部分剪掉,咔嚓,咔嚓,树枝的指头太多了。眼泪也是有各种样式的,挂在树上,深情的人却只收集其中的一些,只取养料,而非毒素。 他固执地寻找沉默,不是在寻找沉默的无声,而是寻找区别于标签化、主流化的声音,属于沉默的更加真实的声音。
没有哭声、爆裂和下坠。忍住颤抖。可以侍弄一朵鲜花或负责一抹微笑,可以书写一张明信片。 但,那是什么?—— 它是稳步滑行的。云朵间无损的机翼。驾驶于平流层般的绝望。 如果手中的悲伤,无法从手中丢弃,一是因为手很顽固,二是因为没有一个适合的接取悲伤的器皿。那就用嘴把悲伤吃掉。用自己的嘴。吃掉。 它会消化殆尽。 再待悲伤的肚腹开花。 那条路最终通往的地点,即使它的名称是阙如的,(它的名字本身就是阙如,)你对它非常笃定。而这条路,除了可能是笔直的或者是弯曲的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这条路由无数条不同的歧路交织而成,正如一座迷宫的内部,但每一次看似偏移、迂回、止步都是在加强对终点出口处磁片的感受力,所以每一个过程都是终点,每一条歧路都是正途,每个步履所停之处都是一个镜面的搁置,它放在那儿,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反射出磁片的景象。 不妨去涉足于每个未知,在曲折中冒险,即使落在手上的卡片谜面上标着“死”,即使前方站立着猛虎,只要你知道它那里有镜子,在它背上或它隐秘的充满花香的嘴里。 灰色,那冷的、暗下去的、调低声调的特质,都是动人的,甚至高贵的,它模糊,但非浑浊。朦胧的灰色里有黑色也有白色,它的能量既是对二者的消解,又是对二者的认同。它用它朦胧的天性包容了二者,也让本来相互对峙的二者相互包容。 一颗松弛又庄严的心,在练习自己的阶段,它可能会主动去亲近灰色,经历灰色,都是为了穿越最难分辨的领域,给自己设难,最终得到那份沉默却又磊磊分明的力量。最终,你可以说灰色是朦胧的,但它也是异常清晰的。 它也是一种强烈而坚定的颜色。却不似黑色砸入人世,要将一面墙敲破。灰色的坚定,从人间的地面往上缓慢地流动,朝上,朝向一座教堂或庙宇的坚定,同时联结地面。在一场午睡后的时间里,阳光绕过了窗棂、窗帘、栏柱、拱门的弧度、器皿、圣象或一炷香的身姿后,在建筑立面或他物上投下片段似的光影,灰色就坚定地存在于这些假寐的光影里。 从灰色里走过—— 穿过一条长道,来到洗礼的岸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