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   沈嘉昊的诗

1、绿皮车的一夜

一本书，静静反扣在纯白的被单上，

褶皱如睡意缓慢向上堆卷起的潮汐，

粗鄙的冷气吹拂得手臂发麻，四周

逐渐围满酣睡的微响与浑浊的气味。

你适时点上烟，深奥似地枯坐，凝神着

车窗内外两种，不可互相观测的陌生——

暴雨将景物冲刷得琐碎，一种画外音：

城市它无垠的内部，在铁轨的钝响之间，

在金属酸性的，几近匀速的折磨之间，被逐步

消解成露天仓库，黑窗户，平房与信号塔；

另一边，人们蜷躺着像一条条沙丁鱼，

被生活的支流整齐安放进晦暗的车厢里，

多么漫长的瞬间呵，狭小的颠簸里挤满了

碎的片段，溺毙于他们发紧的喉咙，当我

不求甚解地走过：这种紧密却隔绝的气氛

又将如何命名？熄灯后，一片褪色的凌乱，

而过往仿佛饱蘸了色彩，随亮光闪灭着它们

岑寂的侧影，却如一条扣紧的莫比乌斯环，使你

感到日常是一个不断挣脱又注定落回的怪圈，

起源于无数次类似这个当下的，令人目眩的脱逃。

2、一只暹罗猫

一只眼睛，就是一个微缩的宇宙

一团通灵的火，勾引着知晓美的

来人：在你邃深的柔软下面，我

所抚摸到的，是如何充盈的乌有?

如何嘹亮的奇迹，渺视着事物在你

眼前羞怯的戛止，令所有的咏叹

都颤静，显现出它们不纯的人工

无重地落在地上，一种自有的引力

将组成你的构件统辖。这使我想象

应当有一部专门的美学围绕你的

面孔：神秘主义的面孔，阴影之下

焌黑的面孔，魅影般往视线里掠过

便只留下一阵令人视而不得的忧郁

我犹疑又追随，几乎要在你残存的

野性面前退却，不安正洋溢于内心

按捺着爱，悲伤或一些燎燃的情欲

3、归返中的疑问

走出地铁站，你童年的地图突然

就被激活了：即使街面和高楼全部

焕然一新，也已难从中摸索回多年前，

往飘摇的时间里，寻觅一个避风港，

一个可供安放记忆的假期——至少

有些路径还没有完全更改，你庆幸于

故事仍可以在细枝末节处复述出来：

欢快与不欢快的，都能在回忆里印上

相片般褪色的暗黄，在闲暇时取出，观看。

直到推开门之后，大家互相询问似地

用目光辨认着，仿佛想要从时间的改刀下

找出一些过往的痕迹：问候，寒暄近况，

内心感叹此去经年，好像仅是一个瞬间的

闪灭，却无法从追忆里取出全部的快乐，

全部的眼泪，爱，每年都疾驰着消磨自身，

许多事物发生，又消解，使你不禁想要发问

“我究竟是归来，还是抵达了一个新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