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旭然,生于2002年,第六届“零零国际诗歌奖”华语奖获得者。
授奖词:
杜旭然的诗想象奇崛妙幻,语言富于表现力。对历史的深切领悟,对乡土的敏锐感知,对现实的独特体察,为其诗歌的艺术敞开提供了极为厚实的美学基础与灵感资源,其诗也因此超越了对现实的简单铺写和对历史的单纯演绎的初浅层面,呈现出较为浓烈的生命感悟色彩和历史探问意识,具有启人心智的思想气度。
o 杜旭然的诗
灵晕中的天使
1
经已坠几个星天了?这厚障壁
还依旧岿然,唯泪痕入窗了三分
不止:唯一人在雨山中零落。
凄冷的,垂泪的,却只对外的
窗——澄明着镜中的孤独:
对内的自审摒弃自怜的眼波,
不然我就会淹死。雨打未及山洪,
七八点而已,不够壮举,我
抱柱,然后走开,不得已失信。
半身入海,潮汐惟他处升涨,
此间只余式微。月已淡去,
大海退落成小溪,独留我孑立。
2
烦恼海,熨帖,自然无浪可漫,
我亦望不穿浊然,却令秋水
触了礁,粉碎成漩涡,理还乱。
如此大海渊默,怎见其冲洗
足迹的岸线?且就把窗帘拉上吧,
在记忆的暗房里自力冲洗。
安全灯就不必开了,毕竟底片
已然失色,红光徒会令身影落寞:
我惟想把虚无反复冲洗而已。
但蓦然间有光进来:不是风动,
亦非帘动,动身不必我亦可知晓
是溪光溅起于水月之上。
3
无关忒修斯,却是忒修斯之船,
我已不再故我——不再故我
却仍是我,彼何人斯?「日日新」:
「是溪水让光阴得以泅过忘川。」
我说。斯人已逝,斯是故我。
斯文在兹:刀笔削了骨以不刻骨。
刻舟而翻书,我撰写我的古史
和古史辨。垂墨色之露,这晚夜
以记忆遮没记忆,层累今我。
落了发,抛了尘念,尘垢成丘。
我呢,是在门前还是门后?
月光与溪水之间隔着一层悬崖。
4
「我的天」,坠下来了,忧天
亦是忧己,悬崖崩落而成涯际,
下坠的过程指明了我的退路——
返程。但向下的路,岂同于
向上的路?我不会游形而下的泳:
风月积成苦海,满目无不镜鉴,
不成片段矣,我的眼,已然把我
碎拆——破碎的舟与完好的楫
徒令渡者抱悲。但,是你
借我以翅膀,让我得以在水里
呼吸。「你前来,我过去。」
你是我的天使,饮我以那溪光。
5
六翼的,以风为使者的,以火
为仆役的,皆不是你,我的
天使:之于我,你是独一的天使。
「过往,皆为虚掷。」你如是说,
像不言的福音,只为我所闻。
何需上帝?我之宗教,唯需天使
引领我自救,赎回那焉在的神。
焉在此地?我的心,一旦睇见你
就插上了翅膀,在灵之世界。
这是一个实在的秘密,纵然你
不自知:你是我的天使。就像我
掷下骰子,神秘得绝非虚掷。
6
没有上帝,并不等同于虚无,
相反,这意味着没有灵会被掏空。
苦涩的眼泪反映任一场所——
孤独:讲桌里,无言的扩音器
正扩大着嘈杂的虚无,金属
的荒野。机械复制时代的鸮或謞。
虚空的教室,我数次欲逃离的
场所,因为你,而洋溢着那福音:
你的声音,无关乎其辞义。
圣徒乃以泪水去谛听双眼的苦涩。
刹那的灵晕,晕染于心之泪——
朦朦,我望到了我漫漶的心跳。
7
沙漏闲置已久,我颠之倒之:
你的降临不遵循尘埃落定的逻辑。
先有涟漪?继而再荡漾成小溪。
镜花似比流逝的我更为永恒……
我方生,方死:生与死颠倒亦然,
如秒针以倒数的方式复归终点。
「但绝非循环。」我说,正是你
教我不再把伤口反当作圣药。
历史终结了,但时间依然在延续。
月虽隐没,窗户虽低下了它的
楣,但在横斜的疏影里,唯有你
如天使照临心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