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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四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老贺
本期主编:杨炼 编辑部主任: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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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蓓茹,诗人,译者,出生于江西九江德安县,毕业于南昌大学英国语言文学专业和英国邓迪大学法学专业,在苏格兰求学和生活八年,并长时间在欧洲、美洲、北非游历。回国后,曾任职《汉声》杂志,兼任北方昆曲剧院特邀翻译,翻译昆曲《续琵琶》、《桃花扇》、《西厢记》、《红楼梦》、《长生殿》,创有诗歌公众号:诗与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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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蓓茹的诗 |
瓶子妈妈 清晨的露水瓶子,妈妈,瓶子妈妈 细小的腰身 吞记忆和红日,一只乌鸦 飞过白梨花弥撒 流蜜的紫椴树 喝不尽哟 阴影,忙于起誓,半克雨滴 悬在枝桠上,重过了你 纷纷涌起,七姊妹额,各有各的 各有各的云垄,远远的 一只大睁的眼 门前,铁轨低垂着向前 背水的盲叶,那些 明亮的轨迹 有人性的沙沙响 攀向突出来的清晨 身为,旷野的姐妹,妈妈在原地 在原地,洗衣,流亡,以三十六万五千次的 倍数,缄默 一块目色柔和的洗衣石,与你同在 在无尽的手眼之间,无尽的 缔造绿色圣殿 你的夜晚,无人持烛 在夜晚,此时 而你,水中的海,海中的水,银色的沉默着 吞风暴,以自己填充他人之谷 你走路,吞 蓝—— 人类市场还未苏醒 未落之雪说 未落之雪在说话,说了一整天 他们在午夜醒来 赤裸着站立在黄金般的寒冷中 平等掉转了头校正偏移 身心平等物我平等万人平等 为寻找对空间的感受 它的头左右来回地摇晃 —— 盲人钢琴家在弹奏 叶子似灯盏那般一片接一片地熄灭了 一定,一定。她走了出去 一只蓝翎灰羽的鸟挺直胸脯 不驯服的梦振翅掠过她生长的胸际 肩负蓝色的意志和情感 雪,探问的雪啊 像孩子的吻覆住万千个摇摇欲坠的没有骨血的十字 弹壳里开花 城际列车满载深渊与记忆在夜色中扭动 他们赤裸着黑色的眼睛站在梦乡 天空缀满了!雪写下世界的缺口 沙沙,沙沙。她伸出双手 忆起西山溪水边的水杉林 是时间净化后的永绿的烛火 一春又一春,思之独腿烛 与诗、蛇莓、马丁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昨夜,老人院里多了一扇点亮的窗 被冻住的呼啸构成世界平静的雪平面 在他们中间漂走了 没有光泽,没有信仰,没有童年 她在剧烈的冷中获得淡紫色的真挚的力量 地下河保持向上的沉默 雪至的夜晚长满新生婴儿的柔软乌发 簌簌直下的白 言语和远至的风都已悄悄隐没 如果能够在他们的心上建造一颗星星 铁链女 泅游在铁链的末端 每一寸移动 都传出铁链罪恶的声响 十年,二十年,用黑暗结成的 黑暗,开出呼啸的花朵 遭受凌辱、鞭打、刀削斧砍后的 肌肤,碗一样陷落下去,像雪 颓残地横陈在土地上 渐渐混入泥污 直到黑夜彻底吞噬她斑驳的光辉 女人,一组器官的具形 钳掉牙齿,囚禁并玷污我 令我的子宫为野蛮孕育出爬行的四肢 一个,两个,直到 第八个,我呐喊,挣扎,把每一粒灰尘 磨成火 —— 律法不抵一枚镍币坚硬的光泽 他们算是我的 —— 孩子么?我的身体,已残 我的心,跳动,却没有火焰 啊!我不像还活着 无数次的黎明飞过去,搜寻磨凹的头颅 自由母亲!孩子不会呼喊,从来不会 一碗冷粥,我是囚洞之母 那是他最大的爱了 我轻柔地舔舐他稚气的双脚 世界 ...... 不要我了 母亲离我那么远,像一片未明之光 系在我体内 我无力再抢夺骨头 —— 现在,我感到平静 —— 尖刀形的时间等待着 管它呢,只要孩子喊我“爸” 就行!八个娃,长大成人,男人边笑 边说,一人一月挣四千元算 每月就有三万多 一年随便收入四五十万,也许 同情也应分配一些给他,卑微的人 曾经,他也是无邪的孩童。是谁把冷酷 虚无的黑杯种入他的心 向恶行索要后代,并用货币单位喝尽一个生命? 纯洁的麦稞啊,魔鬼尽情且无情地吮 吸过乳白色的大地 我早已,不是我的,什么都不是的 愿望,太久了,倾听双耳死去的声音 我伸出双腿是伤残的雨,渐渐地,覆盖荒谬的身体 一个孤儿,世界与我等大 我倒在众人皆知中…… 四月到了四月去了,人们数十亿次地寻找 死了的一个我,无用的数十亿次 两个年轻、勇敢的女子送来金色的太阳花束 我躺卧在蓝的床上 不被允许说话 浪花,整体,部分,数十亿次的击岸而死 秘密的喙,被吹响 肥胖的手指黑得发僵 我不再出现在他们吨级的面包单上 向后,事实的上空 长出新鲜的重量,他们不停地吃,不停地 再一次,“我”消失了 我支撑起一个盛大的葬礼,身兼数职 首先,敞开每一扇嘴、眼、肺部、乳房的天空 吹响孤单的水质的唢呐 我把“我”降下,降下,带着尘土和鹂的羽毛 一起燃烧 山 茶 复生复死,复死死生,复复,复复 挣脱最后一颗裹足的泥土 你赤裸着根茎俯仰于门槛边 七分疏静 三分垂垂不能自已 犹如一座雕形曼陀罗 明日,过不多久的明日,你将颠簸于被弃被拣选 被焚 —— 这风,从不曾迷路于潋滟雨下的不羁的逆子,不是山茶 亦不是栀子,茉莉,白玉兰的 脱胎之地。可偏偏 偏偏有某种非远非非远的思念 自不识人的尘沙中击节而出,呼唤 比白还要白 比脚下的逝水还要柔,还要冷 的痴 的激荡
你的一分冷,我的心一跳 一分渴,我的心再一跳 一跳一跳,一跳,磨凹了一千八百多个如篆的日夜 日夜。用彼此锵然无声的呼吸 交谈,却总是凝额: 然然然然然然,细草是细草,我是我 你的足下只有不多的泥土 不多的泥土下是我举轻若重的手掌 —— 你的一生只为我而活 为我而活的你的一生,只有 恒温恒湿恒心的 不着风露雨雪的二十二度 直至我飙愿,将你还原为紫金色的七月 刹时,枝叶抽搐,卷曲,腾起,继而簌簌直下 留下长长短短空无的肢臂,呵!不知血 还有几寸流,香魂几许? 太阳从不与谁交换灵魂,从不 互为执拗、矜贵、温暖的错误,一错再错 我切掉你永不收回的两只枯臂 自此不复长出再多一片拇指盖大的绿了 南北天长,寂照有无: 无端偏生有,所有的爱皆如是,所有的 今夜,莹莹的梦边掠过几点繁星婴儿般的啼叫 把弦拉得很长很长 很长,白墙深处你的花魂依旧 你倚立过的白石桌也依旧 那颠倒的,叫思……
四月铁
几只铁蝴蝶 渐次飞出四月的弧 影,不论我的脚 在哪一片火焰上雕琢 四月 造物者预言下的空无 在破灭的词语中 反复生长 积攒力 —— 使逝去的不朽 一束金色野菊 恰好生作他光辉的碑铭 别笑亦别哭! 天启大钟上镌刻着醒世铭文 琴音泠泠 涤荡童年濡湿的婴篮 复活,复活,复活 复活,复活,复活 四野之灯即灭 十年之白化为穿透性介质 漠漠茫茫 借月白而起 有人手持一幅星宿遍洒的地图 我猜想他 此时住在大泽 把长信写在火上 火点燃铁鸟的双翼 铁 锅 黑黝黝的 眉眼喉舌双耳根儿都是黑的 吞吐都很有把握 —— 完全不担心会被辜负 的火中的蒙娜丽莎 连微笑都是黑的! 它赢得赞誉: 将吞入之物熬烂 且余力持久 如果凝视它的眼睛 如果凝视它的眼睛,母亲说 所有动物 都和人一样 水域清澈,流溢 青草的汁液 释放特殊紫外线的花朵 吸引它,方向交错 和水一样丢失,记忆,存续 在立脚的土地上,收集星光 也反射星光 收集贫穷、粗野、卑贱的川流 沉思着,像染在黄昏里的露滴 穿透林间升起的淡淡烟火 当丰润的夜晚降临 探进来来去去的 负满渴求的身影里 人类过半的成就被世人 之眼烧毁 它的眼睛藏着它的固执 静静地,守候凋零的声籁 古老的心潮 守候零下一度的天际 风哨子,疲倦的良心,辽远的自由 这不合情理的世界 杀死它,杀死无数的目光协鸣 谁为它的消殒投下巨大的 暖热的悲悯?在泪的稀星里 母亲在扩大,扩大 —— 凝视黑的海,银的海,红的海 之轮,匿藏数不清的微小舱室 我的每一微米都得到展开,吸纳 我赞美它:为生的世界 推出一瓣又一瓣寂静的幻想之舟
雨中听鸟鸣,作另一种宇宙观 千缕—— 万缕—— 寒蛛银丝般的 郁郁闪亮的 雨,落下天,漱漱声 听起来像极了春 蚕,大口大口吞咽口中的露水,真 是像极了!耳朵,颤动着,蜕下 束缚已久的茧 衣,听竹节的跳动,竹边 偎依着的檐的乌唇,唇边 滴落的雨,急莫急 急也急不来的 几声鸟鸣咻—— 咻—— 曳低迴迤逦的嘤噎 穿越轻薄雨幕,拭 亮人心模糊的半径,在耳蜗 编织起盐白的绵长丝帛,刹时 天空化作琴腔,大地 明亮如乐坊,我那叫露水的 女儿,在紫色水面逆行 传回朴朴之声 厨子做完活儿,蹲在后门口的 夜色里彻夜高歌,毫无愧色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逐光者 掷下,三十四座时钟空穹 蓝色瓦砾做起敲钟人 腹宽竟九百三十亿光年 之久于长殒。苍白的 脸,和种种未知,种种不自由 渐渐融入由暗复明的天色 在梦与虹的世界 我甘愿是向寸雨行乞的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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