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蠹鱼的几率(十首) ——读陈涌海《寻蟫记》所感 寻虫冒险记 灯下寻书虫, 有冰凉的一滴泪、两滴泪,……透过 深夜。如鱼钻进洞中,不见了亮光。 无影且无形。 神如梦幻泡露里一只虫长出触须, 轻轻试探你的呼吸, 你在桥上走路的样子, 真像一枚明月的剪影 轻轻粘贴在我的书页。我 困在江南的书屋里对红烛写木叶 看旧世界的伟人虫蛾纷纷乱飞,水 在熟睡之外沥沥潺潺三十里 似诗句在散步途中遇到一只蠹虫似猛虎。 我的眼昏花,在茫茫黑夜与猫君 扶着一只银鱼手杖 蹒跚穿过阴湿地带,但愿它们饱餐无用之物。 所有的世界不过是植物纤维与浆糊而已。 你有你的物理份额, 我也有我的食品,譬如美味的史学 如香甜的白胖面包。甲虫 醒来后大口吞噬 膨胀的宇宙物质。 像极了一个中国的古人, 行动坐卧都隐藏在画面里。当他 骑马时总是像挂在驴背上的诗囊 里一群情动的衣鱼 遨游于亭台楼阁之间,寻美人与芸草遇霸王。 那时揽镜自照, 年龄的雾霭已使一切事物都显得模糊不清了, 老虎与狮子在寒冷山林里 彻夜吼叫。逼迫你埋首卷册,深陷在 肉色的半空里的舞。 如果你悄悄,像一只真正的 刚从餐桌上赤条条脱身的 看到星星用千百条射线 捆绑你的, 惊扰你的, 观测你的,…… 你咬破一些镜面的花纹边缘, 一下子掉落在未来的泥犁地狱。 那里真是又热又挤呀,终于周转不灵, 魔鬼是公寓近邻的教师, 字节的烈火烧伤发须爪, 十个孩子手牵手萦绕书架 里的一首冒烟的寻虫冒险记。回到 二楼破旧的书桌前坐下, 契诃夫望着窗外的天气 很好,他刚度过了生日 但此时没有钱也没有花园。 20240130 晨 蠹鱼之夜 蠹虫与银鱼相遇在闪闪发光 的树枝上,还有古欧洲的舟子咏 猫头鹰和黄月亮。一封信摆在 它们面前(有许多新鲜糨糊, 以及无穷无尽的啃食欢乐) 思考的猫君纵身爬梅花树干。 夜晚的空洞似乎吸收了书本 上的鸟兽虫鱼的叹息。 恐龙一把抓住微风里翩翩 飞舞的美洲凤尾蝴蝶。 一万年前的蠹鱼始终留在这里。它 是地球最好的伴侣,它塑造 风雅的心,惊吓李白杜甫。沿着 迷宫,探头探脑的鼹鼠上尉 已在书籍里消失了踪痕。倒是 蠹虫咬开了时空而白鱼 扭动身体一路踏浪而来。 岛屿是一个个字的房屋, 迎接各地游荡的孩子的魂灵。 一块蓝黑的石头是你的铜镜。 在默默无语的海上蠹鱼游泳 时而紧紧拉新月之银钩喘息。 20240131 晨 蠹鱼梦 第二天,蠹鱼在水里游累了, 躺在荒凉的月亮沙滩上睡着了。 有一个秀才走过来,叫它蠢鱼。 蠹鱼没有听见,它身上有一个荒唐的梦。 它趴在墙上。墙上有一只金黄的老虎。 老虎打了一个哈欠,嘴巴里跳出白鹤。 一人一鹤一鱼,与情人在飘来的气泡糖里。 气泡膨胀后变成面包半岛,放在猴子手心。 月亮王拿着渔网吃一首诗。 猫睁开眼睛,它怕它不在屋子的猫的存在里。 蠹鱼在线下读了很多书籍,一本一本一本 地啃与注。它的唾沫洒在观众席的蟾蜍司机。 另一些人没有见过蠹鱼提倡美育。他们全须 全尾地剧烈摆动,一点也不像古书里的蠹鱼图。 20240201 晨 蠹鱼的身体异境 在陈涌海的书里,蠹鱼缩着手脚 像水渍一样漫行异境。忽然又止步, 对你说刚才读过的胡克很像陈涌海。 蠹鱼平时都是躺平在干涸的字床上 盼望南方的微雨与梅子。一万年太短, 蠹鱼用十几只眼睛同时去看西施磨墨。 银色的外衣使它变成一个阿拉伯王子。 在神灯下居住,懒洋洋地实施奇迹, 比如从欧洲到美洲建造人类的无忧邦。 如果随着陈涌海从胡克的显微镜望 下去,就能看到闪烁的光之地球史都 寄身在一只渺渺茫茫的虫子的大脑里。 蠹鱼死了,但它还没有真正死亡。它 的家就是它的坟墓。它和往常一样 行动坐卧但不笑,不再有考据与演说了。 此时蠹鱼大约已被时间之手抹平了。鳞灰 四散。一个暗黑的世界就此暗悄悄崩塌, 呜咽也许此起彼伏平息于亿万个蠹鱼世间。 20240202 晨 蠹鱼在小年夜
蠹鱼之心呵,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无论是钢铁侠,还是姜子牙。还是拾荒者的星球。 一个蠹鱼巨人,高三十米,正倒在一本读书的书里。 明信片里的历代蠹鱼被弯曲成一种练习羞耻的艺术。 蠹鱼饺子,张岱共食之。 百转千回的蠹痕,我们在小年夜里驮着一些爱情与事实。 年轻时的鲁迅架着蠹鱼车,在黑屋子里。 蠹鱼带上显微镜去研究另一些蠹鱼并写诗文。 蠹鱼、毛衣鱼、纸鱼、壁鱼,到底你是哪一种银鱼? 日啖鱼诗,手摘鱼文,今夜你会变成一只肥蠹鱼。 蠹鱼一一拜访古人,发现他们生活得并不好,因为地球正在加速, 他们的小书屋已倾斜,没有书童清洗,也没有蠹鱼去擦亮。茶也 凉,人也荒,小年夜在争吵。一些失望的蠹鱼决定反叛未来。 抽象的蠹鱼,往往是我在书房里画的,现在已看不清楚。 蠹鱼先生,有书虫,自你的诗里跌下尘埃。 啃食但丁灵魂的蠹鱼,不会死于指下,而是一个枝头的美艳灵魂,恰在窗口唧唧啾啾。 蠹鱼转世,称一称重量? 石头里的蠹鱼,拼命地想吃出一条路来,它。 李白发明了蠹鱼,而蠹鱼装上了假牙。现在蠹鱼统治着一个到处充溢着兴奋的世界。 蠹鱼幻化成梦,梦中有三只蠹鱼。蠹鱼在书里爬行,遇见蠹鱼。 我们的蠹鱼残缺,它脱下银子的外衣,又甩落迷人的触角,最后甚至踢掉长尾巴,一溜烟就不见了,从此生死两茫茫。 今夜的蠹鱼可好?写一封信托蠹鱼骑手带去,但请勿吃你的名字。 蠹鱼闲谈时可翻出这个夜晚的琐事。 20240203 蠹鱼宠物史 我愿意牵着一只蠹鱼,在纸上走走。 在王国里有老蠹鱼度过缓慢日子。 也有蠹鱼称神因为吃了三个神仙字。 驱赶蠹鱼的人分成两排。左边的用 芸香的无人机、黄檗导弹炸了个寂寞。 右边的时而写上几行咒语和一首献给虫虫的诗。 藏书史上喜爱蠹鱼的人,有的就真的 变成了一只胖头蠹鱼,专门吃自己的书, 然后灵魂出窍了又复原成乏味的自我。 还有饱蠹楼里藏娇的痴虫,顶着两只老花 眼镜,晃动若有若无的胡须,小腿不停 在字块间移动,大约是看中这个和那个书中之美腻虫了吧。 蠹鱼们占据了一个凉爽洞窟,又设下了 钉耙宴,邀请草履虫、石龙子诸怪来新居。 它们吟诗作画然后全部吃光,只留下一些蓝色痕迹。 蠹鱼似乎活不长,所以养蠹鱼做实验的人如陈涌海 满世界翻书拍书寻蠹鱼。最终蠹鱼只给你留下 一个两个干枯淡色的背影,似你此刻流连往复之恋。 20240204 晨 刘遇迟遇见蠹鱼的时刻 层峦叠嶂,刘遇迟骑着赤兔翻过 Global Objects 又借路穿越蒙元 到达一个积雪膝余的蠹鱼的虫虫天。 刘说:你可能遇到我太晚。我在黑山 共和国和你有过一瞥。那时我在街头 扮演一颗愚蠢的芸草而蠹鱼你是白马。 你可需要一种思想的操练,以拨去冻雨 人生的苦寒与循环,古赤公随时可至但 很久杳无音讯。未竟的历史逗我入怀抱。 蠹鱼正在翻阅一本红书,立春日啃咬一种 莫名的春宫春卷,对花溅泪(芭蕉里的雪花) 及狐狸耳语(趴在一个瀿字上)且酗酒痴呆。 鱼答:在镇上山房的焚书会,我穿过黑漆漆 的迷宫在下水道里古赤公忽然显形,它嚎叫 了一声一声就和陈年的癞蛤蟆一起逃往巴西。 我认识刘遇迟与陈涌海。当我吃完《寻芸记》 里的香草美人又吃掉德川幕府的那把金交椅 遇见赤兔马与黑白猫之后迅速吞掉了旁逸时刻。 刘遇迟在蠹鱼的肚子里开始发出新芽与神圣 的征旅。他致力于还原一个真正的古偶帝国, 以蠹鱼为物件制作卷册、壁画墓、青花瓷和思想。 (刘遇迟、古赤公、赤兔等典出杨典《赤兔博异馆》) 20240205 诗咏蠹鱼与猫 蠹非蠹,而是一只橘猫的梦。 梦中它在铲屎官的书房巡查。 它像李白一样拔剑刺向素鱼, 十步杀一鱼而鱼惊走于杜甫。 陆游爱猫也爱蠹鱼。他像蠹鱼 一样关门喂猫烧火数一数家中的蠹鱼。 昔为书生,今为书死,蠹鱼 写春联,饮黄酒,弄花狸,至白头。 鱼与鱼在鱼的黄州惠州儋州梦里化为 一只在漫漫黑夜旅程里缠绵于纸的书鱼。 蠹鱼长叹,猫夜嚎。 主人仓皇,翻书到天明即止。 咬人的蠹鱼怕人但不怕猫, 猫俯瞰书里地球的蠹鱼鲭鱼蜃鱼。 在《圣经》或《水经注》里美丽游泳的 银素鱼比不得一只从西山驮走黑暗的蠹鱼呀。 用什么养银鱼呢?一些微屑的月光,磨碎 的痛苦的馒头颗粒以及遗忘已久的男女哭泣。 玫瑰花蕾里隐没着猫的身影。那只 樱桃雪橇上的蠹鱼还在书架上奔跑否? 清晨我又来翻蠹鱼。蠹鱼一动不动如知 猫已老了。身体衰老但眼睛一亮一亮。 如果来世变为蠹鱼,猫想。猫 就拥有一间猫的书房写猫诗食猫字度猫生啦。 20240206 晨 蠹鱼与四大名著 蠹鱼钻进孙悟空的肚子里烧起了一团火。在烟雾中,孙悟空仿佛在羊肠小道随意散步,像卡夫卡的弹珠寻找自己的人生。接着,蠹鱼爬到一本天书里, 念念有词。譬如, “俺哪里把你哄” 它镂空一座金刚山。那里白龙马与九纹龙 下坠至罐装地狱。 命运像一幅山水画轴展开一些人物, 人与马都在赶路, 红衣使者经过华不注山。 一伙盗贼声称是蠹妖, 喷出弥天的红色迷雾, 全赖那块通灵石头勘破陷阱。 而林黛玉就是鲁智深, 西门庆可以是贾宝玉。 盖情深也。 蠹鱼带领着金圣叹与叶昼把生与死一一评点而非 水仙随机与道士和尚在雪天戴猩红斗篷焚书取暖。 蠹鱼逃出三界,从火与冰的孤独大陆,游泳到茫茫无际的黑海,斯泰基人的驻地。往往与天真之鸥鸟游戏,而忘记了深呼吸。 它扎了一个猛子,在海底低低行走,在香山遇到陈涌海,在南阳遇到孔明。 整页里都是白纸小楷,使它艰于呼吸。前代蠹鱼的遗迹,又使它感伤不已,如同在龙爪槐下读蠹鱼之古碑。它 从一个旧虫洞 钻到另一页(但是 虚空主人骑着猫来了,快跑!)红黄月亮 从饱蠹楼的窗格上 升起又落下。大虫 与冷龙在荒凉的北方树林里逡巡。 行者匆匆去往那些不可知之山谷。 蠹鱼来到八十年代, 飞出书的居所进入电子系统与虚拟网络。 当你在下一秒看见它时, 它又唱着歌消失在屏幕的噪点上了。蠹鱼化身 千万佛陀。我们 现在已经不再能看到蠹鱼了。在阴冷寒湿的夜晚,有人从书籍里倾倒几筐祖国的蠹鱼灰。 早春的小蠹鱼们乘着气泡飞船而来,邀请你进入一个充满阅读风险与作者危机的琅嬛世界。 20240207 晨 蠹鱼简明图史 世界虚无缥缈,是一个图书管理员 手上的一本书。那个人盲目 行动用手杖挑出了 博尔赫斯喜欢 的宠物金鱼。 开始时是一个质点, 黑黑的笑,像苍郁天空 的一只眼,释放着凶恶。 一只狼跑出又缩回爪子。 它有时旋转,咀嚼山峰 与绿色而且抛洒些许 蓝色颗粒像尤利西斯 漫游时遇到的推销员。 房间的内部是一片惨白。 一位落魄的哲学家正在 抄写经文,一只蠹鱼抬 头吐出灵感烟雾似神曲。 书的肉身是蠹鱼。此刻 它在长大。由散漫无忧 的点成为一根毛茸茸的 线并逐渐覆盖你的脸庞。 当它思考六只脚如何走 以及如何小跑时它忘记了 它是蠹鱼它躺在床上顺手 取来一片纸面包吃。 它遇到诗经,遂食之。遇 到海岛成为一个月亮里 的海客吃蟾蜍的书。遇到 李白杜甫被挂到墙上晾干。 它在辛弃疾的剑上逃生至 皇家图书馆整日吃。 早晨喝牛奶中午也喝汤显祖。它 在劫火里是一个贪婪的书虫。 它预料不到结尾是 画出三条长长的彗星的调皮 的尾须,还是在餐桌上谈论 战争、股票与毛边书。只是 拇指指尖在逼近如冬夜 如冻雨道路循环往复 如一本旧书打开又飞速合拢。 它快速地移动沿着吃出来的蠹痕仿佛是生死之际的银河小舟在夜晚游弋。 微光从窗子里 照到一只吃鲁迅遗书的衣鱼身上它浑身长出了胡子而且是黄昏的猫头鹰。 赤兔骑着衣鱼 芸草在无人的山谷渗透着无穷无尽异想而孔子跳孔舞在陈涌海的镜片里。 20240208 后记:读陈涌海兄《寻蟫记》一书十日,亦写了十诗,乃知科学精神之于人文,亦如胡克显微镜之于衣鱼,历历可见也。是书甚佳,可补前人之许多误也。还有《寻芸记》待读。陈均癸卯年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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