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颜艾琳 晒盐人
本期主编:   编辑部主任:
 维鹿延,本名林星泉,1968年生,出生地江西全南,现居佛山南海,供职报社。广东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海子诗社社长,2015年创办微刊《海子诗社诗歌》。2008年出版诗集《违章建筑》(作家出版社)。作品《全南(二)》获2016816日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未出版的诗集有《身体里面》《他的流逝》《米的四重奏》《万物悲伤》等。
维鹿延
 


公交车
(组诗 选摘)    


(二)

过了夏南二,我还记得从良溪一路向东的

静止。是的,在我看来,一辆公交车

就像一枚铁针,粗野地划伤了这片工业区杂陈的

肺腑。在这桂城的郊外,以他乡为家的人们

抱着相似的孤寂,像无可辩驳的影子

融入其中。那房梁宽大的厂房,时间之外的

灯火。春夜,惊蛰已经过去,清明在千里之外

谷雨隐身于出生地,陌野苍山,枯柳新叶

她将长发披肩。而此地,一行埋藏于胸的鹭鸟

正被机器轰走。静止。禁止流动、谈论和

思想。以国家的意志和名义,把他们肩头的提线

挂到三点一线。个体的欲望和生长

与此无关。静止。声音的树根向地下延伸

天空,它因为拥有雷霆、乌云和风雨

显得更加残暴。静止。我坐在

公交车上。我不是我。我是目送静止的人

自西向东地滑行。一辆公交车,庞大、恢宏的

运动。穿绿工服的他们,有时以逃离的姿势

上下其中。抽出呼吸和肉体。那是可以分解的单元

流水线上的手,进出饭堂的脚,刻意压低的头

目光贴在墙上。欲望冰冷,向谁谄媚?

静止。禁止。车里车外,都没有看管天空的人

我的身边,没有人再说出心底的隐秘

仿佛所有的人都穿上了绿工服,在禁止中

分解肢体。是的,手、脚、头颅、目光

都是分离的器官。车厢轻微摇晃,继续前行

初春的雨落下了,但还是民国甚至秦朝的

没有值得惊喜的。这就是今天,我正在安坐的

一辆划破人们脸庞的公交车

 

(三)

那些往华阳桥上行驶的小车,亮着尾灯

多像是傍晚时天际的逃离者

他们离开此刻此地,离开几千年的

历史,那一成不变的战争、和平掩护下的

戕害。离开家园和亲情。就像离开

染毒的水,或者内藏杀戮的面具

红色的尾灯充满警示的意味,消失于

流逝。在这里,我,或许要穿过十字路口

才能直行回家,也可能是转向另一条道路

绕行东二市场。用嘈杂填充肺腑,驱赶

随即而来的空虚。虚妄之境啊!

这就是现实预留的墓地,一个号码

对应着的断裂。那些切断我的本性和

追求真理的理性的人,你们为什么已经

如此害怕有人把真理说出口?为什么害怕

有人说出自己的主张?开阔地的建筑物

庞大而粗野,你们还害怕人的自由,还害怕

法律高过头顶!我穿行于东二新村

狭窄的小巷,阴暗里闻到生活的水汽

有人坐在逼仄的屋里,像一只猫吃着碗里的

艰辛。我置身此景,为什么感到如此的

伤感?我感到踏实时,是因为看到了时光的

刀锋。它一定在收割什么。现在,不过是

短暂的停留。它正在带来什么?我路过禁闭的

路口。那不是未来需要的安宁。我说

那只是你们需要的平衡和稳定。我再次回到

广阔的野地。我明白,我的出生日,让我挤进了

本来可以错过的公交车,惟有在一个司机的车里

遥看雨水和金黄的银杏树,接着在一场暴风疾雨中

穿行于满地的落叶。我有了被出卖的

信仰。此刻此地,我的身体是时间横行的车体

你塞进来稻草人,一个又一个。这些无法逃离

(四)

接着就出现了令人颤抖的静夜,
被忽略的土地一直都没有停止吞食
不断下落的腐朽之物。
它的岩石像人间的碑,刻着被无视的
流年往事。遮蔽历史的人,遮蔽不了
下落、粉碎,顷刻间,

永久的记忆烙印在此间。

窗外的风景,因夜色而有了侥幸的
心理,放大了曾经收窄的阴影。
颜色相同的事物,会像披着同样的
外衣,在夜里避开光。
趋光的,会在光里死亡。

我们的热爱就是这样被利用。公交车

灯火通明,载我何往?你问我

想到什么,我本无从回答,接着却想到了

一颗渐渐腐败的苦瓜,它被分解成
泥土了,我们就没有内心的苦闷。

 

(五)

这些都是可以谈论的,玛格丽特。有人在地上

划一条线。他说,这就是世界,因此,这就是世界

里面的你不可以否认、质疑和逃离

 

我还是经常去看望榕树爷爷,向它问好,致敬

它站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是里面,我不知道

远方回来的鸟儿在树上筑巢,刚出生的那么轻巧

 

我还能在早晨遇到脸熟的人,赶早的女孩

在宠物店外的紫荆树下转弯,好像轻易地就离开了

无形的栅栏。那里是不是你的家园

 

我在地上画着的城市,像所有人那样长大,长成了

老男人,然后等着被收割。我目睹过这苍凉的一刻

你看,公交车像一块橡皮擦,不断地擦掉地上的浮生

 

这些都是可以安静的。就好像清明、雨、晨曦

它们其实都不会闪光。种树的人,想种下别人的一生

砍树的人,让他什么都无法留下

(六)

走过中医院的回廊,下午懒慵的阳光
还停留在院子那一截的墙上,仿佛要给
走过的人们多一些怜悯。我和人们一样
有着内外统一的疼痛,先是手臂不能高举
肩膀不能坚挺,接着肺腑像收服的岩石
堵住了胸膛,绵延的苍山在身体里面
出现裂谷。我在这容易失去和遗忘的角落
像人们那样期待伤口浮出,对症下药
幻想回到坦诚、直接、真实的境界
这具庸常的躯体,已经装载了几十年的
尘世,像一辆公交车沿着地上无形的
线路,在辗转摇晃中度过了不由自主的
生活。那些不断进出的歌唱、誓言和
真理,像美好的坚果,把悲伤的思想
留下来了。果肉腐朽,车影扶持陈年旧事
我在锁链拉扯的藤椅坐下,与三四个患者
安然为伍。草地上的榕树,已经抖出了
被风雨撕开的嫩绿,我们几个注意到它
一树的颤抖,像痹症病人的弹唱。歌词来自
今天的药方:白芷、僵蚕、羌活、天麻……
直到光阴渐落,胸口传来归鸟的叫唤

(九)

“这是要我做什么?”面对苍穹、流逝、万物

和它们给我的恩泽,我心有忐忑,三餐之间
恍如隔世。我从岩石、树木、风和水中抽身而出,
曾经硬朗,如今骨质疏松,只是仍处于不融于泥土、

腐叶和死水的状态。在自问和环视这座城市时,

我有看见两个空间的感觉。有人耽于欢愉,

而疏于回想;有人耽于命理而沉默。

晴朗之下,众口一辞。我们数千年使用神的

语言,但至今没有说出神的声音。

麻雀因此成为潜行者,在夜晚时呻吟,

在凌晨时叫喊,整个白天无声无息。

它们仿佛需要一片距离遥远的树林,

但饮食让他们离不开街区。这悲剧的象征。

 

我计算着车外不断过去的名词,看着木棉树
拦住房舍和草地。这多像身处平原,树木逢春,

露出新叶,但孤独的三角梅一路自语,在原地重复

数十年的前世今生。隔音墙里有猛虎拿捏吼声,

令我蓦然发现有人饲民,有人戮民投食,而应和者众。

圈养的百兽被禁止远行。街角檐下,洋紫荆点缀的

是一直空白的思想。“我该怎么做?”耽于词语

而被食物拉扯,我能看到自己的羸弱和耻辱。

 

悬浮三尺之上,我还能看到北方半岛的逃离。

坟场、丘陵,一条几乎可以代表阴阳相隔的河。

悄悄渡河的人,尤如渡过自己的命。

生死一夜,用黑色分开的黎明可能再度

被血液涂黑。就是这荒谬而堂皇的逻辑,

维系了整整一个世道,至今不过时有抽搐。

这个世界多像三层空间,从此到彼,中间的

就是我庞大的居所。恰如其分的描述,

依然是地狱残暴,人间苦难,天堂安然。

这背后潜伏着时间的定律。行进中,

时间必然的暴动将打开腐朽定制的关口。

 

山河之间,枷锁何以为生?让人明察秋毫的

公交车,在漫长的过程中给人智慧和思想,

找到其中自然而然的答案。这或许出乎

自诩荣光的人的意料。一个鄙视常识甚久的

庙堂。他应允的词语,只是一堆词语;

他应允的自由,只是一枚暗器。梦境、毒药,

接着就是监狱,这是他揉合的面食。

公交车穿行,必须避开众多敏感词,避开

“禁止搜索”和“禁止言说”。这是我身陷的

事实。自相矛盾之地,一个诗人或许代表了

一双看穿本质的眼睛。时间的觉醒

如此生动。有过被镇压、被分类、被污名、被冤屈的

经历,时间不会对死亡的路径再生恐惧。

 

    2017.4.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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