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赵小北
本期主编:杨炼   编辑部主任:田庄

孙梧,山东临沂人,写诗做人,出版诗集四部。


孙梧的诗
光阴的剪影


 

◎被风吹了一下

 

窗外的法桐树动了一下

是被风吹了一下

被饥渴或是不经意的风

吹了一下

 

法桐树上的树叶动了一下

是被另一股风吹了一下

是那些自言自语的风

一大早就冲着我来的风

 

懒散、残缺、挤不出泪水的风

不肯停下,甚至也不肯拥有悲伤的风

吹着我像吹着一粒种籽的风

啊,吹着我

像吹着一粒灰尘的风

 

 

◎ 二舅的遗照

 

请于1965年前

把未抽尽的血液抽干

关于二舅,关于

静静的汶河

后面站着的,并不算高的水塘崮

请于1965年前

就把泪水流完

关于一眼就能望穿的白墙

青瓦,屋后的香椿以及花椒树

关于那些让我们伤感的事物

让我们怀念的事物

譬如说,泥土,坟墓

房间里二舅的苍白

或者照片

 

 

◎牧羊人

 

一只山羊钻出石头,越长越大

开始吃一小撮草,现在咽下整个黄昏

就是不肯吞下他的背影

 

一本书埋进黑夜变成两页纸

一副眼镜走出黎明变成两只羊

他把五年前女孩转身的目光画在脸上

 

比如现在,有石压一茬茬的草

有风吹落一茬茬的花

有声音沙哑着,有山坡藏一根牧羊鞭

 

飘过头顶的云多像羊嘴边的她

 

 

◎弹吉他的人

 

毕业那晚,喜欢把手指当琴弦

弹出:一张瘦脸,一副眼镜、一条无人的街、一个背影

 

十年后他叫张小强,在工地的脚手架上打拼

租了城中村的民房,有了电瓶车和手机

墙上挂着当年的那把吉他

 

城市是森林,越来越大,钢筋是琴弦,越来越细

穿过了他身体的瞬间,他更像只鸟

拂去了吉他上的尘土

 

回到老家,墓碑上刻下:张强

 

 

◎一斛珠

 

扇门内储藏了一粒米、一汪浅水,和幽道

可载我做舟,掩我年少的梦境

也可换一盏茶,多一句情话,甚至整个青春

变成一缕白发

 

我可以抚摸白皙的颈,圈入你的手臂

度一次次的劫,把一个人活成两个人

把两个人活成一个有烟火的世界

甚至衍生出一个个的小珠

把人间演练得像一出出舞台戏

 

而事实上,贝蚌不过是隐喻

身体里最易动情的部分

往往在涨潮之后,多了三分盐味

慢慢风干了半透明的余生

 

 

◎1988年:杀羊

 

三个月的山羊

在父亲的刀具下哀嚎了很久

还是被肉皮分离

生肉卖了13元

羊皮被羊贩子1.5元收走

父亲又把红色的羊血凝固

白色的羊肠洗了又洗

卖给村里的人

才凑够了我那年15元的学费

母亲闻了闻膻味哭了一场

在旁边帮忙的我

目睹了杀羊的整个过程

比书本里复杂的多

让我感觉开学前的那天

一直都是山羊的惨叫声

 

 

◎锁春

 

做纽扣,可扣住山的欲望

让云朵拍打云朵,手指与肌肤玩一场场的外局

至于相视而笑的两粒草籽

抵不过舌尖上的露珠,能湿润

一个男人的语序表达

 

借用你的花蕊,装下另一个小我

像整夜咬噬骨头的小虫子

等着雨水击打鸟鸣,鸟鸣击打夜空的星

 

然后,我们苏醒过来。窗外青草露芽

我做纽扣

你做那件多余的衣裳,我们收纳满眼的春色

 

 

◎错误

 

我不怕错误。因为错误

是正确的另一端

是循环的,生命的句子

 

一辆奔驰压着水泥路面,开过去了

一辆三轮人力车

载着穿着整洁的客人

仿佛也构成了这样的循环

 

三轮车夫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

我在路灯下,看着他的时候

猛然间想到自己

前半生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

 

 

◎一个女人是夜晚的

 

剩下的夜,只有男人在她体内

才是完整的

 

小巷里有狗叫。打开门,赴一场

二十年前的私会。屋后的小树林,有过缠绵夜

高粱地有过星光夜

灯光填满的草屋,有过碎月夜

 

她只能否定自己

借一块石头抵住两根欲倒的木梁

关闭窗,留一缕比庄稼旺盛的荒草

驱体内的寒

 

她是多么爱夜晚啊,用弯曲的身子把

水中摇晃的夜,弄得心神不宁

 

 

◎光阴的剪影

 

麻雀在草垛边啄食了散落的谷子

下一时刻,它飞到桃树下

那里有时光的碎片和桃花绽开的影子

 

坟茔上的草,低于风声

草屋上,挡雨的茅草束

总是高于来自门缝的灯光

 

土路上回家的孩子,充满了身体与身体碰撞的声音

一只麻雀,如此时的猛虎,深爱着

墙边的一株玫瑰

 

泥巴,玉米糊糊,冰块和旧糖纸

都是严肃的,它们构成了

我的语言锁链,但光阴的剪影

总是遮住更远的视线,我也和伙伴们一起

在路上,奔跑,呼喊,散发出饥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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