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赵小北
本期主编:杨炼   编辑部主任:田庄

夏朵朵,80后,凉山人。喜欢晒太阳,喜欢在路上,喜欢写诗、写随笔、写歌词。文字窖藏多,投过几次稿、被刊发过几篇散文。是不读书过不得、不写东西过不得那种人。是在写的时候回看、梳理、检视和建构自己的人。是会一直一直写下去、而且不知疲倦的人。是想从规整走向自由的,想更野更明亮更宽广的人。也是,写简介时不知道怎么写的人。


夏朵朵的诗

 

 


£美人蕉


美人蕉卷起喇叭吹。
我看着它细密又完美的纹路,仿佛看见时间的隐秘和肆虐
我不怀疑,它和我一样
在身体里住着河流、星辰和野火
和我一样,感受到泥土给予的惊喜
而风负责送信,云是我们的禅。

一生要翻越多少山川呢
才会把时光刻录下来,像一张地图
又要趟过多少暗流
才会平息翻腾的心
会感受到风雨是河,日月是山
会面对土地
翻挖、种植、收获,把时间慢慢倒空
人生慢慢变满
年复一年,安然,静默,平实,微喜
像美人蕉叶子,卷了又摊,摊了又卷

 


£直到闪电一样的秋天

黑夜正在溶解。我知道再过半小时
魔鬼和天使,清风和流云都会醒来
梦不复存在。我们匆匆忙忙,
成为一个庞大机器里,渺小的看不见的部分
被金钱、消费和欲望牵住疆绳


醉鬼倒头就睡。我怀疑,
时差不过是文明的钟摆,
骏马 良田,都成了欲望的摆渡车
我丢不掉也捡不起来的
才是真正的星辰


它们在我的白天发酵
任我错过,恼恨——
直到闪电一样的秋天
丰盈又荒芜地,戳破我的虚空
和我一起,纷纷扬扬
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只知道一辆用旧的货车在开


那么多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也闲不下来。
风吹啊吹,我们也不会像树
枝干岿然不动,叶子摇摇晃晃。
走在风中的屋顶之上,就像走在风吹过的大地
塔拉.韦斯塔弗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吗


看不真切。只知道一辆用旧的货车在开
所有要赶路的出远门的回家的做梦的伤心的
都在上面
清醒的沉醉的爱的恨的喜的忧的苦的乐的
全在上面
窗前那棵大大的银杏树,开始黄起了边。


鸟鸣是意料之外最为妥帖的闹钟。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这神来之笔
为我,也将为我画出一生里
缓慢流淌的时光。粗茶淡饭,寻常日子
挂念与错失


每一天都一样,每一天又很不一样
我打算,鸟再叫几声,我就起床——
像过去所有的白天那样,那其实是
不为人知的,赖床。

 

 

£7点45分,一个篷松的鸟窝。

 

7点45分,闹钟响了
雀鸟泼水一样,按时沸腾
三单元的女邻居,又打喷嚏了
隔壁的小孩,砰砰砰下楼梯
我继续沉默,像一片凝固的风

我在守,一段属于孩子的睡眠
一个需要给时间的梦
我在鸟鸣里婉转,
像神的手指按下叮咚的琴键
我牵着一根藤,又很烫手一样丢掉
我知道早晨长满青黄不一的叶
我却放任我们陷入
敌不动我不动的僵局


如果我们在对弈,那
这一盘棋你先走
你怎么出招,我都执着我
一生的白棋

 

 

£萝卜寨遇雪

行人很少,村里人也没见着几个
还好雪一落
村子就满了。

雪不说话
只管轻飘飘地下


羌王府以上是新寨,以下就很老很老了
一户门框上镶着“忍”
许多户标着危房

都是知道的:
许多看不见的,其实更加摇摇欲坠
只是我们都如雪落,并不说话。


£ 钓

是有些担心的。
寒江之上一翁一舟,钓了一江的雪
担心他颗粒无收,担心他天寒地冻
担心他别无他途

又是有点羡慕的。
那时候的鱼还很多,冬天还是冬天
水,没有核污水



£雪堆得很深,很深


雪是一个月以后才有讯息的
但是他没有等。
他在一个有大太阳的清晨
点起火盆,关上了窗和门


五万块钱的网贷,在他22岁的人生里
把雪堆得很深,很深

 

 

 

£小辣子斜过一斜

 

他们不再关心毛家大河

和三坝水库尾巴上的小河有没有水了

不再理会,电三天两头地停

不去管,包地种李子树的老板拖欠了好多年的租金跑了

他们没空去听,那些发不出来的疼痛和声音了

 

全部的人都两眼放光

说投资1.5个亿的风电要开工了

年产猪几千万头的养殖场在隔壁镇建起来了

未来这里要修条路

那里修个冻库

 

百香果烂在地里

冻库空着

旁边的路上,小辣子一步几晃,一路泼着挑水回去

 

只有她了

只有她,路过的时候

先天小儿麻痹症的身体

斜了一斜

 

 

£ 填空

 

给天,填上云,鸟和梦

给山,填上古寺,草木和动物

给河流,填上鱼群、石头和青苔

给梦,填上光怪陆离

给村庄,填上嘘寒问暖,以及炊烟

给一生,填上路,和行走

给你,填很多很多的挂念

 

最后的荒原,就等它荒着吧

如果这是天地之间的一个空,我想

我们该坚持弃权

     

 

 

           

£ 练习

 

从一群麻雀的叽叽喳喳中,练习醒来

从醒来中,练习向全世界问安。

 

我不怀疑,一个字是一滴露水

一个人,是一座山峦。

时间开始练习流淌和静止。

我采集了一万个梦

仍然难以抵达一次太阳。

但我会融化

会让我的暴风雪去练习

靠近春天

 

至于我,就在消融和生长里

练习采蜜

直到可以从坏天气里取出钢铁

从小日子里,取出诗句

 

 

£ 缝

 

母亲坐到缝纫机前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从日头辣到月亮白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从眼睛亮到眼睛昏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件衣服三块五,一条裤子三块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她就这样缝着。上万件衣服,

上万份盼望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么多夜深,眼睛实在涩了

她也撑着,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好几次不是布,是手指头

被塞进送布压,嗒嗒嗒——

血流如注,她也忍着

只是简单包扎,又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她身后,我睡得着着的。

我是很后来很后来才醒的。

这些年一直疼

慢慢想要成为,那些布做的人

软和,经事,朴实,清透

带着泥土,风雨和太阳月亮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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