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
美人蕉卷起喇叭吹。 我看着它细密又完美的纹路,仿佛看见时间的隐秘和肆虐 我不怀疑,它和我一样 在身体里住着河流、星辰和野火 和我一样,感受到泥土给予的惊喜 而风负责送信,云是我们的禅。 一生要翻越多少山川呢 才会把时光刻录下来,像一张地图 又要趟过多少暗流 才会平息翻腾的心 会感受到风雨是河,日月是山 会面对土地 翻挖、种植、收获,把时间慢慢倒空 人生慢慢变满 年复一年,安然,静默,平实,微喜 像美人蕉叶子,卷了又摊,摊了又卷
£直到闪电一样的秋天 黑夜正在溶解。我知道再过半小时 魔鬼和天使,清风和流云都会醒来 梦不复存在。我们匆匆忙忙, 成为一个庞大机器里,渺小的看不见的部分 被金钱、消费和欲望牵住疆绳
醉鬼倒头就睡。我怀疑, 时差不过是文明的钟摆, 骏马 良田,都成了欲望的摆渡车 我丢不掉也捡不起来的 才是真正的星辰
它们在我的白天发酵 任我错过,恼恨—— 直到闪电一样的秋天 丰盈又荒芜地,戳破我的虚空 和我一起,纷纷扬扬 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只知道一辆用旧的货车在开
那么多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也闲不下来。 风吹啊吹,我们也不会像树 枝干岿然不动,叶子摇摇晃晃。 走在风中的屋顶之上,就像走在风吹过的大地 塔拉.韦斯塔弗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吗
看不真切。只知道一辆用旧的货车在开 所有要赶路的出远门的回家的做梦的伤心的 都在上面 清醒的沉醉的爱的恨的喜的忧的苦的乐的 全在上面 窗前那棵大大的银杏树,开始黄起了边。
鸟鸣是意料之外最为妥帖的闹钟。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这神来之笔 为我,也将为我画出一生里 缓慢流淌的时光。粗茶淡饭,寻常日子 挂念与错失
每一天都一样,每一天又很不一样 我打算,鸟再叫几声,我就起床—— 像过去所有的白天那样,那其实是 不为人知的,赖床。
£7点45分,一个篷松的鸟窝。 7点45分,闹钟响了 雀鸟泼水一样,按时沸腾 三单元的女邻居,又打喷嚏了 隔壁的小孩,砰砰砰下楼梯 我继续沉默,像一片凝固的风 我在守,一段属于孩子的睡眠 一个需要给时间的梦 我在鸟鸣里婉转, 像神的手指按下叮咚的琴键 我牵着一根藤,又很烫手一样丢掉 我知道早晨长满青黄不一的叶 我却放任我们陷入 敌不动我不动的僵局 如果我们在对弈,那 这一盘棋你先走 你怎么出招,我都执着我 一生的白棋
£萝卜寨遇雪 行人很少,村里人也没见着几个 还好雪一落 村子就满了。 雪不说话 只管轻飘飘地下 羌王府以上是新寨,以下就很老很老了 一户门框上镶着“忍” 许多户标着危房 都是知道的: 许多看不见的,其实更加摇摇欲坠 只是我们都如雪落,并不说话。 £ 钓 是有些担心的。 寒江之上一翁一舟,钓了一江的雪 担心他颗粒无收,担心他天寒地冻 担心他别无他途 又是有点羡慕的。 那时候的鱼还很多,冬天还是冬天 水,没有核污水 £雪堆得很深,很深
雪是一个月以后才有讯息的 但是他没有等。 他在一个有大太阳的清晨 点起火盆,关上了窗和门 五万块钱的网贷,在他22岁的人生里 把雪堆得很深,很深
£小辣子斜过一斜 他们不再关心毛家大河 和三坝水库尾巴上的小河有没有水了 不再理会,电三天两头地停 不去管,包地种李子树的老板拖欠了好多年的租金跑了 他们没空去听,那些发不出来的疼痛和声音了 全部的人都两眼放光 说投资1.5个亿的风电要开工了 年产猪几千万头的养殖场在隔壁镇建起来了 未来这里要修条路 那里修个冻库 百香果烂在地里 冻库空着 旁边的路上,小辣子一步几晃,一路泼着挑水回去 只有她了 只有她,路过的时候 先天小儿麻痹症的身体 斜了一斜 £ 填空 给天,填上云,鸟和梦 给山,填上古寺,草木和动物 给河流,填上鱼群、石头和青苔 给梦,填上光怪陆离 给村庄,填上嘘寒问暖,以及炊烟 给一生,填上路,和行走 给你,填很多很多的挂念 最后的荒原,就等它荒着吧 如果这是天地之间的一个空,我想 我们该坚持弃权 £ 练习 从一群麻雀的叽叽喳喳中,练习醒来 从醒来中,练习向全世界问安。 我不怀疑,一个字是一滴露水 一个人,是一座山峦。 时间开始练习流淌和静止。 我采集了一万个梦 仍然难以抵达一次太阳。 但我会融化 会让我的暴风雪去练习 靠近春天 至于我,就在消融和生长里 练习采蜜 直到可以从坏天气里取出钢铁 从小日子里,取出诗句 £ 缝 母亲坐到缝纫机前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从日头辣到月亮白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从眼睛亮到眼睛昏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件衣服三块五,一条裤子三块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她就这样缝着。上万件衣服, 上万份盼望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么多夜深,眼睛实在涩了 她也撑着,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好几次不是布,是手指头 被塞进送布压,嗒嗒嗒—— 血流如注,她也忍着 只是简单包扎,又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她身后,我睡得着着的。 我是很后来很后来才醒的。 这些年一直疼 慢慢想要成为,那些布做的人 软和,经事,朴实,清透 带着泥土,风雨和太阳月亮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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