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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颜艾琳 晒盐人
本期主编: 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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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男,1954年8月8日出生于昆明。“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1970年开始写作,摄影。著有书三十几本。住在昆明,祖籍四川资阳。 |
于坚 |
于坚近作12首
漫游
爬上那道红土坡 在辉煌的芒果园上面
一片旧高原突然展开 像秋天的机场那样辽阔
蔓草如刺 石砾黯然 似乎刚刚夷为平芜
看不见推土机 尸体般孤独 仿佛这是我
擅自授权的保留地 我自己秘密统治着的荒凉
垂着巨乳的女娲还在补天 我是第一个野兽
唯一的野兽 最后的野兽
2017年2月17日星期五在云南永仁
乌鸦
一只乌鸦站在夜晚的高原上
黑暗军团的包围 使它相形见绌
接近黑暗但不是 它一生都将被组织拒绝
它没有飞走 就像那些无法进入天堂的恶棍
只是从柏树飞起 落到桉树之上
2016,5月
祖国
我怀念你的青天 你的明月
我怀念你的池塘 你田野上的蛙鸣
怀念你的大江 你的群山你的白雪
你平原上的老牛和小路 怀念你的锄头
我怀念那些穿着长衫走进落日的影子
我怀念你黑暗的夜 你的灯
我怀念你的桥和四合院
你绣满梅花的春天和安静的秋日
我怀念你后花园里的石头和柳树
怀念画栋雕梁下那些素面朝天的女子
我怀念你的祖母和庙宇
那些坐在溪流边上的高僧大德
我怀念你的骏马和英雄 怀念你的宝剑
怀念那些伟大的农夫和快乐的匠人
我怀念你的酒 你的笔墨 你的尺规
在这傍晚的高铁车站 未来在检票
怀念着你的鬼魂
我拖着虚无的行旅和悲伤的心
2017年2月19日星期日
一棵树
他就是那个将自行车靠在墙上
弯腰上锁的家伙 嗨 瞧他这记性
又忘了拿保温盒 他就是那个被太阳
晒得很黑的家伙 他不是黑人 他就是
那个提着滴水的雨伞 穿过斑马线去
买馒头的家伙 明天还要买的家伙 汽车
您慢点儿 他就是那个袜子通洞的家伙
那个站在橱窗外等着降价的家伙 那个
医院走廊上睡着了的家伙 小心点
别踩到他的鞋带 那个在超级市场挑选
五号电池的家伙 那个喜欢海豚的家伙
在五楼的窗口看霓虹灯的家伙 那个
害怕电梯的家伙 伸脚出去的时候总是
有点头晕 他就是那个在药店红着脸
支支吾吾 要买避孕套的家伙 ……一
盒 那个穿黑夹克的家伙 总是关不上
拉链 那个在学校门口接娃娃的家伙
那个站在深夜的公交车站一个人等着
末班车的家伙 那个没有发言的家伙
跟着波浪游在重复的大海里 他就是
那个爱吃鱼和胡椒的家伙 残酷的太阳
卑微的细节 有时候站在高架桥的水泥柱下
患着莫名其妙的病 扔掉烟头 抬头发现
今夜只有星星 想起苏轼的诗篇 小舟从此
逝 江海度余生 他就是那个家伙 他不是
小人物 他种着一棵树
2/28/17
看贾科梅蒂回顾展
贾科梅蒂 那个揑泥巴的哑邻居
在雨天不打伞 顶着自己的旧外套过街
怪物 居然这样做诸神模样 那么丑陋
某人昨夜的呕吐物 某人灵魂上的癌节
某些药物的残渣 看不见物的独眼
搁浅在沼泽中的烂脊椎 就要燃到头的
生殖器 当它们——迈着残缺之腿跨过街心
我们拎着购物袋停下来 厌恶地等着怪物们
赶快走开 永远消失 哦 从前他是多么美:
“这里没有自来水,冬天要用盆烧木炭取暖。
即使在桌上放一杯水,我总要将它放在适合之地。”
(引文来自贾科梅蒂的一篇访谈)
2016年8月
波音707
盼望7点15分降落昆明机场
这怪物在水泥道上滑行时有点踌躇
竭力要记起前世那只瘸腿的秃鹫
2016
加勒比海
这头灰兽拖着永不耗损的毯子在天空下走着
偶尔跟着狮群转过头来 当海鸟的灵魂变蓝
一对夫妇在沙滩上小跑 被盐巴腌过的白人
放心地进入晚年 他们真把它当作玩具 视为归宿?
那些沉默在波浪下面的水 他们喜怒无常的父亲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用漂亮步子去取悦那些
条纹被随意涂改着的斑马 深怀恐惧
我听见动物园的低音隔开死亡与现世
失明的大玻璃在第九交响中开裂
下面是祖母的脸 暴君的脸 贝多芬的脸
那个四十年前站在阳台上呐喊的游行者的脸
安详的 宏伟的 忧郁的 悲伤的 深思的
正衔着一根根白骨爬过卷起在加勒比广场上的纸
我不能像精神病患者折出的灰鹞那样凌空而去
在沙滩走着 不是走向光荣 我朝着海岸后面
那些建筑物 那些凌乱 伪善 造价不菲的渡假区
有人在重症监护室 注射盐水 然后握着他的海死去
2016
狄金森
当风叼着野鹿
聋掉的教堂在等晚钟
她走进花园 以找到她是谁
雪豹的新娘 穿着白衣
那么美 她的对手是金雀花中的女巫
她不见人 影子偶尔在二楼的阳台一闪
只在神面前露出面目 获得万物认同
总是为自己的孤独困惑 一语中的
射中最多的是同一头野猪
她的情书从未像她的诗那样被寄达
那些短矢押着肉 一枝枝没入星夜
无人拥戴的神经质皇帝
她的统治从自己出生的房间开始
越过幅员辽阔的黑暗 直到时间尽头
永恒走出大理石卧室 打开黄金之书
2016年10月9日星期日
秋天
——为梵高而作
这个夏季来了多少云哪
军团轰隆隆开过 西线无战事
都是梵高二世画的 那些卷羽毛的
云哦 那些挺着乳房的云哦 那些
弄乱了大床的云哦 那些藏着乌鸦的
云哦 那些垂头丧气的云哦 拿撒勒人的
后裔小跑着 将肥胖的和强壮的分开
强壮的分派给闪电 肥胖的堆在屋顶
它们一朵朵都找到了归宿 我爱的那人
已在路上 天高 风大 秋天来到了
蔚蓝色的教堂高踞在神的深蓝里
下面是伟大的田野 神啊
你的辽阔真美 足以安放感激
2016年9月25日星期日
桃形捧盒
一种水果出现在苍山下的古董铺
光绪年间制成的桃形捧盒 盛过桃酥
杏脯 绿豆糕 针线 纽扣 耳环
银子 鸦片 私章 火柴盒 子弹壳
和灰尘 从大户人家流落到妓院
革命时被秘藏在民间 只有一条裂痕
玩家说着 指节敲出黑暗之声
那是夏天 新时代的少女再次取名为
桃 无数果子在黑暗里梦想成为这种
红 落红 果园四季不产
二〇一六年十月七日星期五
长征
大象挺着盾牌在泥泞中行走
抵抗的不是敌人 而是秋天之雾
它们希望自己再清楚一些
不仅仅露出象牙
它们不停地在热带雨林中行走
它们的长征是总有一天走出灰色
它们有象牙色的骨骼
16.10.24
孔雀
郊区黑暗的大堂深处有一只孔雀
开业时被经理涂上防腐剂
制成标本 隐喻富贵 欣欣向荣
饭店学会了飞翔 偷税 然后倒闭
从天空中跨下来 笙歌燕舞熄灭
人去楼空 会计室结帐时
它被遗忘在灰尘里 羽毛幽蓝
眼球浑浊 保持着孔雀家族一贯的矜持
欲行又止的碎步 它不再言此意彼
站在自己的墓地里 死亡
因象征的解放获得减免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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