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祥的诗

一生为贼

字一经造出，即死去

诗人是最后一个盗墓贼

他爱——纸里的魂

他依然会指着旧照说

……风景……

风景里的风

把那天的阳光散进了湖

将一个人吹成两半

堤上两个二分之一的影子

悬下镜面，一前一后

像晾着的两件衣

等着风干一湖的水，就这样

一生悬着

2013-12-21

建筑师

释放虎狼的荒野小于鲨鱼休眠的海

小鹿的跳动小于得意的马蹄声

酒里的杀气小于玫瑰的香

小于康乃馨小于太阳花，小于满天星

金银花小于一只鹤的舞池

小于一片茶叶在水中的稀释

白天忙碌的影子小于夜

闪电小于天空，雨小于乌云

再大的雪也小于风，坚硬的石头小于土

叙事小于沉默，话小于语气

字小于诗，哀伤小于坟墓

男人的内心，小于春天的记忆

小于夏季的坦诚，小于秋的草垛

最后，他小于自己设计的

所有屋，小于深冬的萧瑟

他一生想找一处

足够装下四季的地基

2014-03-19

铁匠

他说：用手指挖过土刨过树皮的，会做锄头；

喜欢望月的，会做镰刀；偷过生产队的米，会做火钳；

有仇家的，会做斧子；冬天没有棉衣的，会做柴刀；

唠叨的，会做菜刀；心细的，会做锅铲……

这个自学成才的铁匠自豪了大半生

说这些时，还在暗暗使劲

他对到过海边坐过船的人很是羡慕

说要做一把铁锚

2014-09-02

村里的癫女人

河边的花，格外灿烂

定是家门口那座坝的缘由

源头是溶洞的水

看不见自己透明的水

寂静的水，不知去哪的水

到她的面前，日夜轰鸣

2014-09-25

杀年猪

阴历年尾。零度以下。大雪。

一年死刑将尽。

下午杀草，傍晚煮食，

主妇偷偷掺入米粒，黑锅开满白花。

趁热，一头猪埋进一团雾。

吧啦吧啦，痛快！无人说离别。

次日午时，灶膛大火，冰水沸腾。

一道白光直插肥脖，红瀑如倾。

两嘴喘粗气，余鬃毛棘手。

从容还是胸怀坦荡，令人仰望。

夕阳爬上楼梯。

刀，倚盆再饮血。屠夫大醉，酒话连篇。

男人干粗事，卸块，剔骨，呼呼大睡。

女人精于斩或剁，碎语通宵，

痛骂一张肉票，又念叨要看看哪家的崽，

如花似玉。

2014-09-30

枯枝剪影

持戟郎中，骨骼清奇，眉明宇阔

有时羽扇轻摇，好一副风流像，不废画工笔墨

满宫女子飘忽无定，爱在针尖

要将皮包骨扮做花官，挽手深行，借高檐挑月

听经涉水，涟漪暗自销魂

说书的老先生尤善隐身，来了如去了

不讲铁梅早恋，等雪后再开腔

那日世间银饰消融，嫁衣铺满山川

可惜，可惜新朝堂林立旧人

2014-11-13

夜宴

醉汉淹死了。他的子女像群蜜蜂

四处飞舞，像没法断句的戏文

每次路过那条水沟，还在嗡嗡哭泣

如今老了，唱的是峡谷里的呜咽

要命的那汪水里，有个影子，像醉汉

从未清醒。他怎能喝干源头是阴河的水

谁知道深山的溶洞里

何时断流。那时，我不明白

他是什么角色，为什么

子女叫工、农、兵、学、商

弄得村子像一个国家。诡异的是

多年后，家乡的人传说，醉汉没死

砍柴的说在山里，打工的，说在城里

以运输为生的说在路上

坐过船的说在海上，子丑寅卯

混乱交错，像笔旧社会的糊涂账

他的孙子是根独苗，老实

你们所见，都是假的

他现在每夜坐在那里抽烟

他指了指天上。我的疑问是

是不是醉汉有权死得不那么彻底

2015-02-11

就这样吧

黑房子里的人，用棍子

敲出路，敲出墙壁，敲出门窗

敲出凳子，敲出床位

还敲出炊烟

敲出存在，与不存在

敲击声是拐杖

是一个盲人信守的节操

是一根树枝

在黑房子里不会开花

2015-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