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老风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蓝格子, 黑龙江哈尔滨人,91年出生,现居成都。作品见于《星星》《诗刊》《扬子江》《中国作家》等。参加第十六届全国散文诗笔会,首届《星星》全国青年散文诗笔会。获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
蓝格子散文诗选


日常杂记(组章)


日常:柠檬记



在我曾分不清树木种类的时候,把杨树写成过白桦,还有一次,把鲅鱼认成是秋刀鱼。这看起来多少有些荒唐,不可理解。但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把好好的日子弄坏的。但请你相信,我并不是有意的,就像我也相信,对于今天面临的局面,也不是你的本意,只是我们恰好来到了这一步。
过去的日子里,我们总是喜欢把柠檬切成片,泡在水里,直到它的酸味一次又一次被清水稀释到几乎察觉不出,再倒掉。我们对待柠檬的方式再平常不过了,以至于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会有什么异样。但事实是,两个人的日子,越靠近,越暴露出危险的一面。
后来,我们互相躲避的时刻越来越多,不过是一些无谓的小事一件挨着一件而已,却无意中形成越来越大的空洞,让人望而却步。我们一开始想要的那种美,像泡在水中的柠檬片滋味被一点一点消耗,让人感到难忘的那些时刻却像实验室里插进柠檬的硬币一样被它的酸味蒙上一层苦涩。
在预设的结局里,我们无法成为拒绝自己的那个人。就像一开始,我们无法拒绝一只柠檬的气息却又将它耗尽。


日常:散步记


星期天,适合开窗通风,打扫房间,洗衣,用心做一顿晚餐。这样的日常杂务构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当我们把洗得褪色的床单展开、铺平,把枕头塞进枕套,像熟练地进行某种仪式。
晚饭过后,我们到住处周边散步。道路对面,玉兰花开在高处,吸引了一些人去拍照,这些景象很快被我们经过。时间经过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事情总是能在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的时候发生病变,一些事也逐渐像舌头上的溃疡固执地不肯痊愈,试过的药物集体失效。一开始只是针尖大小的刺痛感,伤口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很快在占领之地扩张,吃饭、喝水、开口说话、闭口不言,疼痛感都时刻提醒你它的存在。这一点,类似于我们的记忆。
过往是一个人为设置的概念,却像投影仪将内容投射到白色墙壁上一样映在我们的内心。
当我们转向人少的小路时,那些静悄悄潜藏很深的事物,比如玫瑰花枯萎的花心,一首曲子的弦外之音,还有一个个充满歧义的词语出现在前方,像是已经等候我们多时。而想要看见更深处,我们不得不潜到海水之下,并且需要借助一只望远镜。


日常:咖啡馆记


这是第二次,我们一起坐在同一个咖啡馆。花舍,是个不错的名字,比店里的咖啡更吸引人。陪孩子来上外教课的年轻父亲,相对而坐、执手相看的小情侣,每一种角色和关系都可以在咖啡馆里得到妥帖的安置,当然,一个人,也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木质桌面上,树木年轮的线条清晰可见,仿佛时间换了一种更直观的方式来到我们身边。
你还是点美式咖啡,我也依然选择我钟爱的拿铁。这样多好,谁也不必刻意改变口味,保持自我并非易事。你坐在我对面,将一只无线耳机递给我,像是可以借此分享耳朵的秘密。于是,我们坐在半圆形的椅子里,听同一首歌。
窗外的人隔着透明玻璃,偶尔进入到我们的视野,年轻情侣,面试官,求职者,三口之家,还有一些我们无法识别的身份。每一个都像是现在,我们的处境,但每一个,又都不是。
我知道你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也和我一样红了眼眶,可我们谁也没有把它说破。等你回来的时候,耳机里的声音已经停止。两杯不同的咖啡,也已经变凉。我们像从前一样,坐在各自的位置,紧紧攥住自己的孤独,不肯放手。


日常:电影记


我在房间听一首过时的歌,循环、往复,偶然想起一个同名的电影人物。继而是电影里的情节随着歌声在脑海中重现,与此同时,还有看电影的那个夜晚。漏雨的房屋,摇晃的钨丝灯散发出暗黄的光,爱情的咒语真地可以让房间旋转起来吗?记忆陷入六角形蜂巢,如同落入迷局一般的梦境,危险,却迷人,我们总是不自觉被它深深吸引、困惑。
事情还有它更离奇的时候,十二年前的约定,要用一生去实现,一部电影要用很多个夜晚去回想。电影里的台词和桌上的蜂蜜有相似的甜度,而苹果的腐烂是在让欲望在时间的流逝中一再加深。
我们讨论过电影里女演员的唇色和发型,也讨论过一部不相关的小说,用故事的方式。不相关的东西看起来总是安全的,我们也习惯了在这样的安全里度日。
漏雨的房屋还在滴水,还有什么比这更接近音乐吗?还有什么能抵抗这声音的环绕吗?一个人唱,一个人听,黑暗中这一点剩余的自由迅速占据一个人的内心。如果整部电影的人物和情节都是虚置的,又是什么将它带进了电影院?所有这一切存在着的不着边际的甜蜜和痛苦的心情又该如何解释?答案,成为无法大声讲述的耳语。
我们呢?电影散场以后,各自回到初始的位置,回到另一个和我们重叠的身份。你知道的,这并不是适宜的季节,我们谈到过的再见,也至今一次都没有说出过。对我们来说,再见,无非是乒乓球突然从球桌上滚落。
现在,所有的夜晚都是墨绿色的,房间静止,到处都是乒乓球滚落的声音。


日常:大雾记


洗澡时,镜面被潮湿的水汽覆盖住,赤裸的身体只被自己看见。水流从头顶急速而下,还有哗哗的水声。此时,我已经成功地将自己和一团雾气同时关进浴室。看起来闪闪发光的一日在回到家的那一瞬,也同样被雾气包围住。
我由此想到室外,以及室外的一场大雾。荒置的空地上,几年前收割的稻草遗留在那里,几乎腐烂得不着痕迹,而在它之上丛生的杂草却相反。
仿佛就是为了和某种心绪不谋而合,浓雾缓慢升起,呈现出朦胧之美。浓雾里的人呢?他在雾气里独自对抗的悔恨呢?始终像被水汽笼罩的镜中世界一样不可窥视。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不是不可把握,不过是当时的我们没有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各自命定的生活。
有时,我们也会把行至此处的原因归于上帝,好像我们是上帝手中的木偶人。开始和结束,人并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漏洞,一种宿命论。我们也不止一次凭借这样的安慰说服自己,减轻负罪感。
但你很难阻止那些野蛮生长的杂草进入室内,相似的雾气足以让它找到生根之地,甚至轻易就超越了季节的制约。从浴室到厨房、客厅,到处都是那些杂草的影子,过去的场景得到一次完美的复刻,那些过去的爱和痛苦在一瞬间全部回来了。我们抵抗一场大雾,用避雨的方式,撑开语言的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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