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老风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唐朝晖,七零年代出生,湖南湘乡人,现居北京。曾任《青年文学》《西藏人文地理》执行主编,出版散文诗集《通灵者》《梦语者》《心灵物语》《勾引与抗拒》和长篇非虚构散文《一个人的工厂》《折扇》《百炼成钢》等图书。 
唐朝晖散文诗选



为了家族的荣光,猫从一簇埋着尸骨的花丛走出来:毛发光洁清亮,黑色中泛着湖水的白,远远的,波纹半圆形地荡漾而去,一尘不染的毛发,随身体的走动圆润起伏。它所到之处,宿命的动词中隐含灵动,恐怖仅只是一个暗示的眼神。
轻巧而美丽的花,戴在它的头上。
猫从路旁的石头墩,跳到水泥砌的台阶上,窄长的路上淤积着黑色的水,从南栋楼房转弯流到西边第四栋房子,路藏在浅水下面。猫走过,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干净地趴在一堆遗弃的红砖上,气氛安宁,它头部转动,眼睛扫视着速度较快的人群。对于环境,猫不存在适应这一问题,猫适应任何瞬间环境的转换,突然的刺激和万花筒般的炫目,只会使它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生物理性的触动,更多的,万千的诧异,都冲向它意识的里面:向内发生。一切在里面熔化。
被打倒、被恐吓,远离和无微的亲近,如此这般的关系,均源自它柔软的力量,身体所有部位流动着不可预测的神秘之力。遭到攻击,它弓形的身体是恐怖的外在形式,它的惊恐形成新的恐惧攻击对方,同样,它会安然地面对一切。
树林消失,树木数量有限地移植成一行行小队伍,在结构大致差不多的楼房中残喘,长方形和圆形,以及异形的高楼,由长短不一的线条构成。


树耸立成林,楼耸立成城。
不得不承认,我们回不去了,回去只是虚拟的愿望而已。城市就是我们的树林,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强调给自己。
爱城市里的一切,城市里隐藏着安静的居室,我只要不经常把自己送进那巨大的数字大网就是今天的幸福。
昨天,我是一只弱小的蚊子,不断地张望天空,看着上面的蛛网,我飞过去,很多人都在上面,有人告诉我,这里通达任何地方,什么都可能,粘在网上,俯瞰整个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任何一种声音都可以听到。
我已经病了:视线游离、听力虚浮——不能够落在一个点上安静地去看和聆听。

向猫学习,安静地做一件事情。而那巨大的蜘蛛在我身上缠绕的线,正日益多起来,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有些虚胖(一种看不见的胖)。
我与猫一样,是有使命感的动物,我在网上晃悠,尽量少做事情,尽量一个人散步,像一只猫。
回到自己,回到一株植物前。我蹲下来对一只猫说。
猫盯着我,黑眼球省略到只剩一根小线,其他部分都被省略。千万不要把我也给省略了,我在它的眼睛里终究看见了自己。
我对猫说,我已经让自己每天尽早收工,回到地面,脚踩大地,让心回到身体周围,让树林自己生长,让胖胖的小鸟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与字与字之间的空白处,与贤者谈话。我在强调,爱自己的森林,爱城市里的每一个人。与猫一起,在每一块阳光铺展下来的阴影中,发现最普通的生活。它们以各种神情与我擦肩而过,我意会每一种动作。
森林,退潮的河流——远离陌生的跟踪。

我写下的句子。永远摆不脱猫的跟踪,它们藏匿在车库的某一根顶梁上,突然跳下来,消失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年,小区贴出告示,征求住户意见,是否驱逐本小区的野猫。
数百年来,猫那空气般的种种寓言,始终在暗示我们,猫的神秘性和多重性,影响着所有的业主:不能驱除,任其自然。猫的空间不会伤害我们的身体,它们也许只是对人类星球和空间的一种喜爱而已。

我跟踪猫的行动是机械的,制造着一次次假象的偶遇,猫不存在看透与否,它们不在乎,因为跟踪人类是它们活着的唯一自然使命。
猫在人间的生命有九次,每次它所丢弃的只是柔韧的皮毛。几周之后,它依旧会换身毛发从尸骨的花丛中走出来。
湖南老家的人们相信一种做法,但结果有三种以上。做法:死了的猫必须挂在树上。结果:1、猫在人类中生存的生命才真正结束;2、猫才会重返人间;3、猫才能去到天堂。

我游戏性地跟踪,就是从花骨的灌木林开始的。
猫来自哪里?这一可怕至死的命题,与人从哪里来?不是同一概念。
猫的生存空间和形式是多维的,它们从另一个时空,直线过来,有预谋地降临在人类面前。
曾经,猫与人类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恩情不多,怨恨的成分中,更多的是一些繁杂细微的误会,诡异的误会和相互的猜忌,随着非直接、简洁的交流而越来越生分,甚至落在了略带些仇恨的枯井里,可以明确的是:猫的降临是一种窥视,一种对人间的窥视。
但我遇到了另一种情况。我后来的猫叫梨花,是一个姑娘。这只猫,勾连了我的往世今生,也是以后的一种象征。我远离她一年,她也会在我出生的那栋房子里等我回去。我回去了,好像我才离开一会,她每天陪着我。
狗与人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兄弟之谊,关键词是阳光、健朗,即使有争斗,但打斗是直接的——直接的咬。即使黑夜里的吠叫,也是爽朗的,空的。而猫,它有着幽灵、天使和小魔兽的血统,有着缠绵至死的温婉,有百般柔媚的软润。梨花趴在我身旁,她空气般消失着、并存在着,细润的小舌头舔舐着前世今生的诸多细节和放大的局部。我的抚摸中,她的身子故意擦着我的小腿。记忆在跑向那片扬弃了的丛林。
人类在遗忘,猫依旧记事。

猫所在的地方,那里就是孤独的。它孑然一身的影子,闪过每一个树桩。
它站在那里,孤绝的气息浓郁,呈墨绿色,区别于任何一个人和一匹老去的马。
表面的协调只是人类随意给出的一个意象?可是谁又能说美妙的相处不是真相之一?
我曾经的单位食堂到院门。猫隐身于生锈的乒乓球桌底,那是一只杂色中年猫,从厚重的保险门散步到单薄的铁门,中间是宽阔的院子,三个方向都是房子和各种门数十扇,对于这只猫,一点小食物就可以解决它的生存问题——猫不是为生存而活在这里。
猫在规整的长方形院子里不停地散步,阳光与影子从院子的南边移到北边,它轻描淡写地看着来往于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偶尔会伸出爪子,去拨弄几只大黑蚂蚁。
猫独自生活着!
就像我的梨花,独自在我的南方生活着,而我在北方。

 
评论 阅读次数: 104    赞: 0
昵称:
验证码:

联系我们:tianz68@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