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老风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
|
语伞,本名巫春玉,生于四川,居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假如庄子重返人间》《外滩手记》等。曾获《诗潮》、《诗歌月刊》、《星星》等刊年度奖、第五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第七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等奖项。 |
语伞散文诗选 |
城市的曲谱(组章)
窗口
窗口以警句自居。
不怕目光在窗外跌倒的人正在遥望天空。
星星们不知道归隐去了哪里,月亮成为唯一的天使。
请给她擅长陈述的翅膀,带上夜晚黑色的安全信仰。
请在她银白色的额头,停满婆娑的光影和失眠的鸽群。
请卷走我,在窗口误入思考的大脑,如拯救一只重新溢出甘泉的枯井。
夜如空山,各有遁世的戏法。
捏造白日梦的危险,生长绝世的悬崖。臆想一次高过九霄的云雾,驶向可以随意颠倒昼夜的乌有之乡。与一阵冥想并肩行走,抵达清醒的终点。在现实的面孔上站立,将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混合,依次储存镜子、音乐 、味道、命运……
巴西的咖啡豆在水中录制完美主义的欢腾。
一个城市逆时而上,窗口导演了一场没有结局的独幕剧,我站在它的中间,被动地出演主角,并不知情,也并不拒绝。
软月亮
城市的正上方,月亮将脸谱高悬。
我坠入悬空的蜘蛛网。这座城市有闪光的格子线条,她结实的桥墩和螺旋状的道路,是图案中颜色最深的那几笔轮廓。我抓住天空与高楼之间的那点想象,爱得迫不及待。
你在纸上活着,活在我的整个城市里。
我的眼睛是你的展厅,一道敞开的门,供你精密的思维兑现文字,让他们适宜观看、收藏,最后,你残留在我的心脏上,像充满艺术气质的碎片。
那些在出生和成长中都伴随着我的旧东西——棉布、稻谷、房子、炊烟、忍耐和无休无止的游戏,正从我身后返回,比抢占战争的阵地更加激烈地抢占着我的记忆。
你知道城市里,有我便于搜寻自我的望远镜。
一枚月亮的脾气和态度,就是促使望远镜把放大的生活细节又重新粘连在一起,使我落在阳台上的手指,搅动月色,成为霜、雪、雨、露、血液和眼泪的替代物。
所以月亮是软的,渗透在我的身体里。而你,看到了她尖利的光亮。
玻璃幕墙
每个人都应该挂着怀旧的微笑,去靠近现代主义的摩天大楼。
跨越时代、年龄,借一回玻璃幕墙作为皮肤。
扔掉太阳伞、防晒霜,走进灌满紫外线的空气中,转动手臂,清空沉重的手势,迎接一个令庄子也羡慕的正午。
任何一束强烈的光照,都不会强迫你的眼睛。
任何一张令人不舒服的脸,都将自惭形秽、羞愧至黯淡。
任何一个方向,都摇晃着音乐的叶簇。果实在跳舞。
虚空中,阳光、月色、灯光,从不同角度赶来,城市被光的苔藓覆盖。斑斓在头顶盘旋,变化之美没有尽头。
突然一场大雨,把来往的车流和人群分开,每个人,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皮肤。
而你,深奥的科学,一直在消失,又一直在创造。
宾馆
金色疲倦的收藏者。
我有紫色的黄昏。以旅行者、漂泊者的身份,等你索要不同的睡眠。
那些和我一样献出姓名的人,在你体内寻找另外的道路和方向。影子、捕梦者、明暗相间的微弱光亮,向空气中投放复杂的脚步声。
这时伸出手指,可以分开潜意识的群山与河流。是你,见证了这起伏和流淌,把一切悔恨和荣耀,置于不存在的风口浪尖。
所有人都用过去换算过未来。
第二天清晨,大脑仿佛经历过一次越狱。
床单、被套上新鲜的折痕,和写字台上的便签一样安静。我开始向你索要水、梳妆盒里一只结实的浴帽,索要椅子、一次送餐时门铃的演唱。
索要浩渺、一个陌生的窗外。索要空白。
我还在你之中做思维的游戏。快将我隐匿……
栏杆
栏杆是自由的冤家,也是美的另一种解说词。
随时准备接住手的靠近,但不是在等待爱抚。
身居危险之地,而挡住了危险。它在一个边缘,用三寸之足,将自己束缚,将安全感,留给了我们。
有时在低处,押着韵脚的野花,会日日向它请安;细腰肢的藤萝,会依据二十四节气的变幻,来为它安排梦境。
有时在高处,它会受到雨的款待。大一点的雨,帮它搓洗全身;小一点雨,帮它揉捏肩膀。它明亮的沉默,是雨的庄重,赋予它无限活力。
如果城市是一位少女,栏杆就是她的发卡、项链,或者是胸针。
也许在某个角落,它甚至无法成为首饰。
那些从它旁边经过的人,携带自己的性格、记忆,去留无意,根本未曾想它有着怎样复杂的内心,它的远方该由谁的漂泊,来完成。
音乐厅
先于耳朵洗净天上的乌云。
先于曲谱流动起来,使车来人往生出漩涡之美。
先于等待的前后,捕捉夜色的降临,准时迎接一个黑袍子里装满乐器的夜晚。
去见这位城市的艺术大师——音乐厅,春风沉醉你就喝一杯酒,秋风晚来急你就把十指连心的双手放在脸上。他有木质结构的旷远的空谷之音,你可以一言不发,把夜和曲子分开,把曲和调子分开,再从永叹调里过滤掉灰色的叹息。
身边的陌生人,正在遗忘纷繁复杂的表情。朝着同一个方向,又仿佛不是同一个方向,悬置相互都听不见的声音。此刻,这个世界谁听得见我,我听得见谁,模糊,或清晰,前后左右望一望,答案属于未知就好。前后左右的人,像一座山就好,是一片海就好,眼神如危崖,上面有一棵树就好。
小提琴来了,长笛来了,萨克管来了,钢琴来了,锣鼓、唢呐、二胡也来了……你不拥抱他们,你就不能回到自己。你不回到自己,就无法被万物围绕。音乐顺着暴雨飘下来,你坐在光滑的木椅上,混响像精确的节气,比汉语还鬼魅的和声,充满了整个音乐厅。
但是,抱歉了大师,我在倾听世界的微笑和时间的毁灭。
江水
落日在你宽大的长袍上绣鳞片。
我每走一步,就有一条锦鲤从我眼里跳出。
江岸静寂如佛。一阵钟声突然而至,越拉越长,它用细细的余音,垂钓我们。
我感到脑中有水波回响,有风起时你涌出的浪涛翻覆之势,像鱼挣脱了铁钩和诱饵,惊慌失措后的一次成功逃逸。
但是,必须来一场更大的风。只有浩荡的风才能真正翻阅你。让我看到你古老面孔上心的倒影。
昨天和朋友谈起阿尔伯特·卡埃罗,谈起人们为什么要认为落日会是悲伤的,谈起他的闹钟用渺小填满了巨大的黑夜,谈起每一件事物中都栖居着另一件隐藏的事物。然而,那仅仅是一种感觉,正如此时,我感觉我的思想在你的身体里游泳,训练屏气的方式是排除杂念。
岸是岸。树是树。花草是花草。天空是天空。在你流动的水袖里,它们是静止的,暗含着奇异的微光,又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物,
或者,它们只是在我的思考中,倾斜着轻盈的睡眠。
而我,正以一道漩涡的方式,融进你神圣的流逝中。
未来的某天清晨
突然醒来如新的梦境。曙色插入——
窗外第七声鸟鸣之后的宁静。
拉开窗帘,振翅飞来的雾气拥有生命的形状。一滴露珠悬挂在仙人掌的刺尖,尚未过完短暂的一生。
如果使劲把身体向左倾斜,偏离美学的最佳角度,你会发现,一阵风与几片古怪的枯叶正在玻璃窗角扑打成一团。
所有的衰老都用童年笑出漩涡。
然后,时间磨亮一天的锋刃,你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如坐着高速火车奔驰在旷野里,十字路口像连绵起伏的山峦,你来不及观察和选择性赞美。
“我一天最喜欢的时辰,是没人找得到我的时辰。”
你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被接踵而来的脚步簇拥、追赶、超越。每一个方向,都快速旋转着,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却已失去全部记忆。恍惚中,人群里伸来无数手和礼物。
你想接住那飘荡的一缕。你也被迫接住了闪电不断制造的石头。
每一天都是这样。一切熟悉如镜中所见,陌生如镜中——你转身又不经意的一次回头。
未来仍需你去叫醒——声音,请各自加密。
|
|
|
|
联系我们:tianz68@yahoo.com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