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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老风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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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庆荣,笔名老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主要发起人。《大诗歌》主编、《星星·散文诗》名誉主编。出版有《我们》(中英文典藏版)、《有理想的人》、《预言》、《有远方的人》、《有温度的人》、《执灯而立》等多部。另有译著《西方当代美术》《帕金森第三定律》《敖德萨秘密文件》等。曾获多种诗歌奖项。 |
周庆荣散文诗选 |
暴雨之前
湖水中的一条鱼跃出,落下时砸出水声。
这个响动先于紧接而来的暴雨,八月的暴雨,甚至没有雷声。
自天空纷至沓来的大雨点,动静更大。
暴雨一下,人间的闷热、暧昧和容易让人发一身虚汗的情况,都变成我眼前磅礴的气势。
而暴雨之前,除了一条鱼主动跃出水面,我看到一对鸳鸯,它们平行地戏水亲昵。
一只鱼鹰,自高处俯冲而下,然后,它的喙多了一条小刀鱼的长度。
暴雨之前,一切都为了言说。
当我进一步思考不可言说和无可言说是否有区别时,那条小鱼跃出水面,它无法追赶已经携着收获飞远的鱼鹰。
然后,暴雨不带闪电雷鸣,倾盆而至。
暴雨,实现了真正的水天一色!
举藕画天
秋天,有人想在纸上画出春江水暖。
画出一只喜气洋洋的鸭子,柔柳正在泛绿。
伪装的技术与虚假的心,秋天的落叶总是一针见血。
善于装饰的人为何总能大行其道?
为什么春天就一定是正确的季节?
在秋天的荷塘,我脱去鞋袜,深入淤泥,采藕。
客观是一种宝贵的诚实,藕是秋天的证人。
场景不能出错,秋天之后,冬天会更加寒冷。
一个采藕人,在深秋的阳光下,把白嫩的藕举向空中,仿佛手臂长一些就会抓住天上的蔚蓝。
地理上的四季如春,怎么能代替人间的一年四季?
今后,如果在异乡有了漂泊的疲惫,就不妨回到深秋的故乡。
把藕从淤泥中采出来,再举藕画天。
理想的步骤
深紫色的李子,金黄的甜蜜隐在其中。
我一口咬开它的时候,就决定要一如既往地热爱生活,像我还没有变老,像我涉世还没太深。
在秋天,不谈态度。
秋天本身就是态度,这还不够吗?
前一个深夜,好兄弟说他咬紧牙关时咬出了血的咸。
我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现在我想让他咬着一切就像咬着李子,再往后,初冬柿子也会成熟,咬定青山不妨同时咬住一只柿子。
时间继续,待冰天雪地时,我会这样回答他:
牙关咬紧是对的,牙床不能上下磕碰。
咬紧了,人有温度就不会结冰。
再然后,就会说到理想的步骤:尖尖的草芽,破土而出。
那将是小草的世界,如果几朵野花开放其间,理想,正在过节。
宣誓的方式
习惯了在子夜时散步,仿佛一身天然的燕尾服为我的形体修辞,我是黑夜里移动着的生命。
看夜空,星光像极了箭簇。
如果向黑暗投诚,我会被一箭穿心?
其实,夜晚方便梦想。
只可惜我轻易无梦。
我要醒看人间夜色中的宁静甜美,看夜色褪去,看东方的鱼肚白为世间又一个白昼启明。
星光可以如箭。
一个在旭日就要升起前才安然入睡的人,他期待拥抱太阳,他不怕背后中箭。
遛 影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喜欢背阳散步。
一米七几的个子,投影到地面就是几丈的长度。
影子是无法站起来的,它是我身体在光明中的匍匐。
它因此不能顶天立地。
灵魂、意志,祝福、悲悯,这些词汇或令我慷慨激昂,或让我沉默不语。
慢下来时,影子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像无声的小溪游进干渴的泥土。偶尔我也会自我解嘲,风中的影子多么像蜕下的蛇皮,空洞干瘪。
可是,此生我永远学不会心如蛇蝎。
边上有人在遛着他的爱犬,我就当是在遛自己的影子。
有一天,当我走到一堵墙的前面,我发现我的影子倏地立起身子。
仿佛要代替我,翻墙而过。
我还是认为在遛自己的影子吗?
是的,在障碍物面前,我把影子遛出了它的尊严。
弓 影
如何解决杯弓蛇影的问题?
把弓从墙上取下,搭箭,射出去。
还有一种办法更简单,用杯中酒洒地,祭奠那些死于蛇毒的人。
其实,心理之路虽然忐忑不平,历史的车轮依旧会滚滚向前。
如今的墙壁,很少挂着弓。
禅意、座右铭,远古的意境代替了勇士的兵器。
下面的文字属于虚构:
弓影倒映在我的酒杯中,我会一干而尽?
给我一臂神力,开弓三百石。
强敌当前也是虚拟的,即使一箭不能中的,我也会矢志不渝?
现实中的我,却要检讨自己。
也曾心有余悸,也曾明哲保身。
明天,我想去寻一张强弓,换下书房里的那幅“难得糊涂”。
鲲鹏
前途演变成一双翅膀。
当天空收藏了星星的呼吸,夜真的已经很深。
地面上的情况已存在多年,河床上升,淤泥积累了经验。夏天的形势包括了暴雨,洪水是否能够被拒绝?
天空是我的整个前途,它不能交给苍蝇和蚊虫。
蚊蝇聚焦,如同秘书们在开会。险峻的峰峦它们无法飞越,而人间的冬天它们只是负不了责任的尸体。天空怎么能给予它们飞翔的权利?
传说中的鲲鹏,你何时走进现实的真切?
双翅就是未来的世界。一击荡开迷雾,再一击破局腾空。由于飞翔的力量足够大,一切现实的重因此能够拔地而起。土地的队列里,站着高山、丘陵,匍匐着沼泽、沙漠,正直的稻谷此刻遭遇稗草。地形复杂,它影响着人心。
鲲鹏应该出现。
它飞的高,模糊地面上的障碍;它看的远,目光可以抵达天空的边缘。好结果坏结果,一双翅膀就是导师。
鲲鹏飞,让蚊蝇蒙羞。
盈缺的合理性
夜的天空,月亮是大光明,星星是光明的补充。
三天前的夜是月圆之夜。
那些多走几步就会到达目的地的人,那些为愿望一直在努力的人,月亮都圆满了,自己的世界如果有不完全遂心的,就不叹息,只看月。
八月十六的月看不出不圆之处。
圆满与完美不能稍纵即逝呢?
再一天之后,包括三天后我在子夜看到的月。
圆月在缺下去。
我在异乡的子夜正在看天空缺下去的明月。
奇怪,我没有感伤。
也没有去思考是什么样的力量和客观的规律,让盈短暂,让缺成为常态。
接下去,会是半月、弯月。
半月时,我意识到分享的哲学会发挥作用。
我有一半,另一半可以比喻成人性里的互相支援。
弯月时,如勾,亦如弓。
忍耐的重量,坚持的意义以及热爱的必须,在夜晚都挂在勾月上。
当我想把弯月比喻成弓。
这样的时刻,一定是我饮了一杯烈酒。
豪情重来,每一粒星都如箭簇,射中我体内的彷徨、虚软和沉沦。
也射中人间泛滥成祸的存在,让欣欣向荣的部分在不久后的黎明,随朝阳一起蒸蒸日上。
在掌握了盈缺的合理性后,下面的时间,我应该安然入睡。
俯仰之间
千万块石头一匍匐,有一只鹰就在山顶俯瞰着我了。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我也会和你一起在山顶,看着山下。”
这样的冲动很快平静,我只是一个山脚的游客,很久很久不登高了。
无意登高的人,只随意走走。
三两只羊在路边吃草,一群鸡在庄稼地里扑腾,安宁的人间,每一个细节都心跳那样地生动。
可以仰望,但,不在仰望中丢失自己。
山顶的成立,是因为千万块石头的匍匐。
与匍匐不同,我站立。
山顶的那只鹰改变了姿态,它展开双翅,在山顶的上方盘旋。
我望着它,想起童年放风筝时的情景。
难道我早就习惯了仰望?
望天空的空旷,望天空中不时变幻的风云,望月望繁星,望正午炽热的高高在上的太阳。
“咩咩”的羊叫声让我停止恍惚。
在山脚和庄稼地中间,一条小路蜿蜒着向前。
老鹰如果还在俯瞰,它看到一个人正在行走。
这个漫不经心地在行走的人,或许也是认真地在赶路的人,他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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