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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草树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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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天岚,本名谭伟雄,男,祖籍湖南邵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湖南省诗歌学会。著有历史人物传记《老子》《周敦颐》《王夫之》等,另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单边楼》,散文诗集《比月色更美》,散文集《屋檐三境》,长诗《神秘园》及两部短诗集。 |
梦天岚诗选 |
路边的一块石头
它在等一个人,一个奔逃者,
等他喘不过气来的惊慌,
等他身后追赶者的叫嚣,
等他在濒临绝境时看到一线生机。
他迟迟没有来。
只要这条路还在,它就会一直等下去。
它不关心马蹄,对老掉牙的车轮也反应冷淡。
它还讨厌那个形容委琐的男人,
讨厌将它踢飞的那只脚,
为此它在草丛里生不如死,一晃就是好多年。
不久前,一个妇人曾试图用它填补灶台的缺口,
端详再三又将它丢弃路边。它虚惊一场。
它要等的那个人还没有来。
它等啊等啊,等着救他一条性命。
它要等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生。
正午时分
窗外的微风在触动滴水观音的叶尖,那枯黄,
为阳光燃烧过后所留下。我没有看得更远,
空气如此沉闷,灼烫。连偶尔听到的鸟叫,
也显得急促,凌厉。我努力保持的湖水,
曾经是那样清澈,那样静,走动时也不晃荡,
此刻却有些不安,浑浊,仿佛在搅动泥底,
咕噜噜,冒着气泡。妻碰巧说到乡下的荷塘,
刚立过秋,若是开,应该早已开败。
我想当然地回应。突如其来的电钻声,
在耳朵里打洞。我急于回到童年的某个夏天,
回到那些柳树成排的河岸,赤裸着身子像风一样奔跑,
更深的阳光被搅动,我听到的蝉鸣是它全部的尖叫,
看不见的树阴里,仿佛有抑止不住的痛。
现在,它们重新回到我的身体,细密如锥。
我由此相信,有一种自燃只属于一个人的旷野。
再多的水也不能将它浇灭,再多的风,
只会让这个正午更加疯狂。无数条金蛇
吞吐着舌头,发出皮肤被硫酸泼过的滋滋声。
我说你必须忍受,用尽你能够想得起来的清凉,
荷塘不够,湖不够,河也不够,那就用海,
或者用人心的冷,再造一座冰川。
让我借故从时间里逃离,带着不能言说的快意,
然后看着秋天一步步走近,经过我的身体,
经过那湖,那湖边的小丛林。
可是跟前,只有书架上的小丑摆件在与我对视。
布偶
那个时常被阳光照见的角落,
你收藏的笑声早已交还,
你听见过的哭泣,也蜷缩在那里。
当主人踩着清晨的露水四处寻找,
你大病一场,直到炉火,
烘干身上的花衣裳。
多年之后,你仍然会在窗台上想起这些,
想起自己从未长大,被一双手握在胸前,
或被狠心丢下,又捡起。
你表情呆萌,铁了心,
在一个人的童年里被宠溺,
偶尔也会在抽动的鼻涕里,闪闪发光。
等那双松开的手渐渐远去,你仍在原地。
遗弃和被遗弃都不是你的命运,
是谁一直在用某种方式,
表达它的决绝,然后印证到你的身上
──不知进退,也无关颤栗。
该问的,都已交给时间,
直到你的身上布满尘埃。
而时间太忙,不会带着答案回来。
雪水
喀嚓,你从雪中一点点苏醒,
肢体由此变得柔软。
久违的流淌和那向着低处俯冲的心,
也从梦的冷硬中挣脱出来。
檐瓦沉黑,是你的滑梯,
你一次次滑落,摔碎自己──
轻快是闪亮的珠子,只是飞溅,
很快又在积水槽里汇聚。
你不再扮演月色和棉花,
也不再挥舞北风和利刃,
在春天,这些都不值一提。
你忙着奔跑,歌唱,忙着爬上树梢眺望,
忙着在阳光下,长出无形的翅膀……
最忙的时候,你躲在自己的园子里,
数那些正在开放的花,边数边忘。
炉火
唯有冬夜的炉火最让人怀念,
它以溶金般的光回应身体里的血。
曾经少年的你已是离家数年的旅人,
回头再望,路的原点便是生起的炉火。
那时的夜,小得只有几间茅屋那么大,
还容得下所有的亲人。
待浓烟散去,你听着柴薪在灶膛里哔剥作响,
以唱和短暂的沉默和争抢着说话的人,
你们挨在一起,都有一张被映得绯红的脸。
有温暖慰藉,所有的委屈都是暂时的,
就连笑也格外透亮。在烤土豆的香里,
那个撒娇的孩子总会得到更多的宠爱。
每当想起这些,你的额头就会微微冒汗,
不是因为你走了很远的路。
火烧云
西天的云已被烧成火红的铁块。
你不信,棉花的云,那么轻那么软,
有时像海绵,前几天还拧出过水来。
不信你看哪,火真的在烧云,
纯阳之火暗涌,如一炉子燃烧的焦炭,
再厚的云也会一点就着。
挨着的,没有挨着的,让烧,
像病毒,一传十,十传百……
又没有什么灰烬可以掉下。
你仰着头看了好久,内心的灼烫,
却找不到来由。正如你此刻所想,
这世界或许无所谓轻也无所谓重。
就连消隐的方式也如此奇特,
没有水,不冒烟,来不及嗤溜一声,
就灭了。你宁愿相信这是一个魔术,
表演结束,黑色的幕布将很快拉上,
你没有手杖,也没有可以摘下的礼帽,
谢幕者,总是另有其人。
雨水
我看到春天抿着的厚嘴唇,
时光和苔藓在上面游走,
所有的事物都还带着寒意。
春天并不知道这些,它以为花都开了,
就像一个瞬间,梦境一样转身。
它本想说出一个能代表温暖的词,
只是酝酿得太久。
结果它说出雨水——
天空脱下的针织品,
像刚从月光里打捞出来。
这大清早的,风仍是微风,
一切都还来不及晾干,远方也是。
黑豹
一双铜铃,不摇,不发出声响,
在丛林中隐藏得久了,会沾染灰绿,
继而勾出裂纹,山泉水亦不能洗净。
会有凶兆乍现,经风吹,草动,
可引来天边的乌云和雷鸣,
不一定下雨,鉴于它的速度,
连闪电也显得多余。
在稀树草原,一个肉食者亮出它的族徽,
它是这个白天仅剩的一小片黑夜,
也是这一小片黑夜,仅剩的灯盏。
意志
让意志开花的事,我并不擅长,
更遑论多萼,复瓣,
还要结出果实,只怕更难。
除非可以移栽,自高山之巅,
到幽谷洼地,只开零星碎花,
结小籽如麦粒,任粗皮包裹,
不发光,须谨防腐烂。
偶遇歉年,磨成粉,
还可捱上一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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