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草树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朱庆和,1973年出生,山东临沂人,现居南京。写诗和小说。“他们”一员。著有诗集《我的家乡盛产钻石》、小说集《山羊的胡子》等。 
朱庆和诗选(九首)
 

一棵桂花树


晚饭后我去找堂姐,她不在家。
她去了邻居卓芬的家里,她们是同学。
在卓芬家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树。
桂花开了。堂姐和卓芬
一边闻着桂花的香味,一边说着话。
桂花加到米饭里,叫桂花饭。
加到酒里,就成了桂花酒。
放在枕头里面,就是桂花枕头,
睡觉都能闻着香味。
我一直站在卓芬家的大门口,听着
她们在院子里说笑,
她们的笑声里都有桂花的香味。

这之后不久,卓芬的妈妈得了什么急症,
死掉了。卓芬的爸爸也死了,
在下班路上,被车撞的。
卓芬嫁到了一个叫新安的地方。
很远。
再没有回来。



运粪的人


运粪的人推着小推车
走出自家的院子
从邻居的门口经过
妻子正跟这家的女人说着话
手里还忙着针线
她为他生了四个儿子
另外还有两个女儿
只是夭折了
埋在村南的棺地里
他从她们的面前走过去
庄重而沉稳
像推着一车子黄金
她也曾想过死
但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现在农忙还没到
孩子们在学校念书
她们继续说着话
手中的活也没停下来
她看着他已走远
筐子里漏出来的细小的粪粒
被蚂蚁悄悄搬走
此时槐花开得正旺
路面跟阳光一样平坦
就像这一车子的粪要归于农田
这一小段温暖的时光
是对她贫瘠岁月的一份馈赠



在儿童医院


(一)

一个吃奶的孩子突然抬起头
急忙用手护住了
妈妈的乳房,同时以眼神驱逐
盯着他的人
“走开,这是我的”
好吧,那人只好将目光
移到别处
谁也不会抢走你的宝贝
“多美的乳房啊
我也曾这样霸道地拥有
但现在已成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照亮我余生的苦痛”


(二)

一个一直动个不停的孩子
把头顶上的帽子
当作飞盘抛了出去
另一个挂着尿袋
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
看成是足球把它踢得更远
此时他们的父母是地上的青草
是天边的云彩
代替他们的病痛,轻轻地
呼吸着



她的儿子为什么不去远行


有个女人在一条街上
每天清扫着垃圾

人们走上街头
就像他们的肠道被女人清洗

谁都没注意到扫地的女人
也没留神她身边还有个儿子

就像街道上空的两片树叶
即使落下来也无从辨别

从小街的这头到那头
儿子都不曾离开女人半步

他是她手中的钥匙
只用来打开回家的门



松枝


一个孩子走在路上
你问他
晏驾墩怎么走
有一个朋友埋在那儿
他不知道那地方
他说他刚从
不远处的山上
折了松枝
要连同河边的柳条
插到屋檐下
你不再急着赶路
跟他一起走着
你闻到了他怀里松枝
散发的清香



老姐妹



有一天院子里来了一个
比母亲还要老的老人
她反复问母亲还认识她吗
母亲一直摇头
她就说我是你老姐姐呀
接着提起了很早以前的事情
比如她们曾经玩过抓石子的游戏
母亲终于想起来
她的确有一个
小时候一起玩的本家姐姐
母亲经常输给她洋钱
当时我姥爷是乡里有名望的中医
家里的钱随便母亲怎么花
在母亲十岁左右的光景
姥爷带着一家人离开了原来的村庄
母亲仔细辨认眼前这位老姐姐
还原了她童年时依稀的模样
让母亲感到惊讶的是
老姐姐嫁得也不远
她们住的地方相隔不过七八里路
六十多年来
她们竟然没碰到过一次
更让母亲惊奇的是
她们就像乡间的野草
这么多年竟然都还坚韧地活着
虽然现在已近枯死
要不是这次老姐姐找上门来
她们恐怕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了
她们聊了很长的时间
老姐姐终于说明了来意
她的儿子做生意缺一笔钱
她是来借钱的
母亲表示很内疚
她已不再是那个富有的孩子
只有几百块钱拿得出来
老姐姐知道这钱离那个数字太遥远
饭也没吃就走了
这是那天她们见面的情景
母亲说给我们听了
后来有一天我哥哥告诉母亲
他因为办事恰巧路过老姐姐的村庄
顺便问了一下
村里人证实真有老姐姐这个人
她也的确有个儿子
不过她儿子前两年做生意失败
死在了外面
母亲听后对哥哥说
等她死了以后要给她多烧些纸
她要借给老姐姐一大笔钱
实际上母亲什么都没说
只是像临死前那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刺猬


起初,你的手上无意中,扎了一根刺
其实这没什么,接着会有第二根,第三根
扎进你的肚皮,你的心脏,甚至双眼
然后一根根,射向你,犹如箭矢
还有什么可说的,最终你成了人见人爱的小东西



在回乡的客车上


没想到,很多年以后
他们在回乡的客车上相见
他是一个远房的亲戚
年轻时差点成了亲
这些年同在一个小县城
竟没遇到过
好像各自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的妻子已去世多年
她也从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
现在都在外地
帮着子女带孩子
他到柳塘就下了车
没有互留电话
更别说死后再约了
她望着窗外,远处田野上
孤零零一棵树
上面的叶子已掉光
她还要到山上去,看看
父母的坟修得怎样了



我的心底


在树林深处我看见一处池塘
这里少有人来,似乎它专为我出现

多安静啊,所有的东西
都失去了烦躁

它看着我走近,站立一会儿又离开
像是我的一只眼睛丢失在了那里

水面映照着树林上面的天空
谁知道那是一种怜惜

我一生的枯枝和败叶
落入那个不为人知的池塘

我死去即干涸



母亲住在马棚里


母亲去世那天
我接到哥哥的电话
我很惊诧自己为什么没有感应
甚至抱怨母亲
为什么不托梦给她最疼爱的儿子
说她要走了
至今母亲离开我们已两年多了
我一次也没梦到她
直到昨晚母亲出现在我梦中
我看见她睡在马棚里
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
她一辈子都住在马棚里
可是母亲
你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还住在马棚里
还吃着马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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