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是今世的粮食（组诗）

 夜的声音

 一棵青草

   向另一棵青草低语

   生长的秘密

   两盏路灯

   站在黑暗中谈论

   光明的理想

   两个少年

   坐在窗后分享

   成长的奥妙

   弥留之际的老人

   在灯下向子女交代

   隐瞒了一生的几件事情

   昙花蹲在阳台上

  悄悄地开放

   睡莲躺在池塘的水面

  静静地呼吸

  列宁格勒的郊区

  阿赫玛托娃

  朝着沃罗涅日的方向

  轻轻地叹息

     2015-7-27

 时代从来都没有忘记一个诗人

        ——给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在辽阔的俄罗斯，

  我是一个没有书的人。”

   我努力想象着你说话时的表情——

   愤怒——绝望——嘲讽——或者无所谓？

   从莫斯科的郊外到叶拉布加，

   农舍顶上的炊烟追随着你的脚步

   在黄昏中升起，在八月的寒冷中，

   在古老的鞑靼——随风摇晃。

   其实，我知道——你想说

   你是一个没有诗的诗人——

   你趴了多年的书桌早已被人抬走，

   只留下伤疤守护你清澈的爱情。

   晚餐的时间到了，你的手中

   只有半支点燃的劣质香烟——一闪一闪，

  你已经很长时间不在餐桌上摆放六套餐具。

    ——今晚，那“第七个”更不会出现。

  你知道，时代从来都没有忘记一个诗人。

  莫斯科——柏林——布拉格——巴黎——

  你的身后始终有它因紧张而时刻睁大的眼睛，

    明天？——血的器皿，再也不会有钉子钉入。

  而今，在遥远的国度，你已经无须感叹，

  你的疼痛一直在俄罗斯的上空回响——

  像蛇，像植物，像琥珀，像幽灵船……

  像“第七个”——出现在世人的餐桌边。

     2015-7-30

  只读一种书

  只读一种书

   只读老年人的书

   这是那只白鹭

   这是第二空间

   哦，这是八十岁的沃尔科特

   这是九十岁的米沃什

   只读一种书

   只读临死前的人写的书

   这是那匹精灵

   这是离别前的牢骚

   哦，你看见西尔维娅·普拉斯

   在房间里徘徊

   她在犯愁——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该怎样安排

   你看见屈子怀抱石头

   在江边彳亍

   他在考虑——走进江里

   怎样才能不再浮上来

   你甚至看见多年后

   伍尔芙优雅地走进水中

   ——她的双手插在兜里

   只读一种书

   只读悲伤的书

   那是来自茨维塔耶娃

   新年的问候

   那是她在城市遥远的郊区排队——等候

   给人刷碗的权利

   那是曼德尔施塔姆光头赤脚

   走在东西伯利亚

   走在冬天的冰上

   那是肺正被毒细胞啃噬着的老杜甫

  他又登上了那座塔楼

   向北远望

   迎风陨泪

   2015-9-7

  布罗茨基①

     ——读约瑟夫·布罗茨基《悲伤与理智》

  有朝一日

   你终于能步出国门

   你如愿来到那座水城

   时间正是冬天

   一年中最真实的季节

   你看到的人都

   戴着毡帽、礼帽、圆顶帽

   穿着深色上衣和长裙

   你看到那里的树木很少

   你坐着一艘刚朵拉

   在街上晃荡

   从一个窗口到另一个窗口

   你租了一间小房

   紧贴着地面

   不，紧贴着水面

   你坐在那里，坐在

   水上。你在心里发誓

   要写上两三首哀歌

   你在潮湿的地面上碾灭烟头

   你听见烟头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

   你的心底泛起一种颓废的快感

   ——二十岁了，还不颓废又待何时？

   你带来的钱就要花光

   你没有去买返程的车票

   ——你去买了一把手枪

   在返回房间的路上

   指向自己的脑袋

   倒下的瞬间

   你再次看见一道阴影

   掠过那些

   倒映在水晶水面上的

   花边般、瓷器状的廊柱

注①：读约瑟夫·布罗茨基《悲伤与理智》，得句，连缀成诗，并以此致敬诗人。

曼德尔施塔姆

你是时间的遗腹子

诞生于你那可怜而高贵的遗孀的锅底

诞生于东躲西藏的枕套

诞生于朋友的大脑

其实，你是复活者

甚至，你从来就没有死过

虽然，你的死亡或者遗忘

一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

彼得堡、切尔登、莫斯科

或者——沃罗涅日

或者——符拉迪沃斯托克

又有什么区别？

跌落，或者——归还

石头，或者——哀歌

又有什么区别？——辽阔的土地

而你只需要一张书桌，纸和笔

曾经，你试图从窗户飞出

成为一个天使——但却折断了翅膀

你最终成为一个运动员——不停地搬家、移动

光头赤脚——滑行于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

茨娃、安娜、娜塔雅、娜杰日达

大地上的女人——都已睡着

哦，亲人和朋友——毁誉和十字架

——安眠才是永远

          2016-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