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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草树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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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1990年出生于河南,现居嘉兴。 |
刘梦诗选(十首) |
少 女
冬天,唯一能够赤身裸体的地方
就是浴室了
公共浴室
一个加厚的挡风帘子
当我洗澡时,我也可以
伸出手
下垂,热水让人慵懒
并自爱:
我有丰腴的弹性
有热的喘息
两姐妹来到我身边
一个刚刚长出来
桃子一样坚硬的乳房
阴部光滑
没有欲望
另一个更小
胸前像蜜蜂蜇了一下
我们知道正从中往外伸展的是什么
两个裸体有同样的紧绷的光
我看着她们
不动声色地打量
偷窥
我思索她们的的身体
而她们一无所知
而我,当我看我
软弱乳房
阴暗下体
头脑
一个醒目伤疤
便是我全部的历史
所以看看这两个女孩
看她们把双手放在彼此身上时
亲昵的神态
看她们隐藏着的美感
盲目的幸福
她们同样的,都有着那不言而喻的未来
但这样的事并不意味着一定会发生
失 眠
有一些夜晚你爱着一些
在别的夜晚
从不会爱上的事物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未来熄灭在深不见底的答案之中
你要用另外一个声音才足以
回复我。而我并不总是存在
我因此对自己感到羞耻
你的眼球像玻璃弹珠
在星期五,想象它已经到了
下午两点。房间开始失重
想象你已经开始软弱
你的眼珠冷漠地处在
另一些人群中间
痛苦会不会也同样
出现在你身上
我想知道。
但我不能说我把自己捆在
如何的世界中,我害怕
我的愤怒会突然消失
那我将会变成
苍白,毫不设防的一个
无眠的夜晚
又是夜晚。躺在你身边的
是一只无尽的野兽
你走过隧道。
你变得如隧道一般粉碎。
偶尔我想跟你聊一聊
虽然我明知金属的声音是拒绝
我们都不愿意再往深蓝里去了
你甚至从没有见过海
直到今天
我们再也没有可以
单独相处的时间
也许这就是幸福
当寒冷的星子再次标记
悲伤就会在我们身上
重新点亮一次
孩 子
我所有的爱。
原谅我
把你们带来这个世界
原谅我
只给了你们身体
爱是种疼痛
而你们却只想着快乐
在下午我们出去玩
夏季黄昏的影子从别的地方接近了你
树叶开始慢慢变黄
你们手里的皮球
犹豫着滚过了草地
当大地在你心中变暗
而静悄悄的声音总是在无人之时响起
你听见钟声
听见有人下意识喊出你的名字
而其实,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地方都只是空虚
投下一瞥
你只能接受这一切
不再急于挥洒尘土
而让它落下
并且不受良心的责备
你只能这样
你只是有了生命
而生命
就是让你们付出所有一切的
最好的借口
感 冒
所以你看见了我
我的鼻子上有一些翘起的
白色的,细小的
干燥的皮肤
我以为我可以描述的很准确
虽然我的眼睛只能
看见倒映出来的影像
另一个我,离我很远
于是我在我脸上摸索
镜子不允许我靠得太近:
它一直怕伤害到我——
一个虚假的平面的二维世界
在别人脸上我才能看到真实
所以当他们离我太近时
我会觉得难受
甚至难以抗拒血液会上升到面部
在我的幻想中
我的影子只能匍匐在地上
我对你无关紧要
你因为整个世界而看见了我
或许这是因为,我也只是我自己的
一个幻想
你看见了我受伤的鼻翼
但我看不到
我抚摸它们的时候
却想到了鱼鳞
因为我,自然比你感受得更多
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我灼热的鼻子此刻受尽了磨难
不仅仅是温度,还有别的
什么东西正在我们四周
在房子外面
在床上,空气中,食物里
毁灭我们,毁灭我们
以此达到无限接近神的荣耀
一个梦
作为一个生育过的女人
我总是想跟人说起
生育的话题
一种经历总有特别之处
尽管普通,却始终在斟酌
怎么样说出来更为合适
一种自我将我和其他人区别出来
在那之后,我不同于男人
也不同于女人
我不再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
只是觉得模糊,沉寂,和绝望
似乎仍未完成
似乎每时每刻仍在生产的床上
似乎仍然
在白色地喊叫
我会对年轻的女孩说起一个朋友
她有一天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再次怀孕
别无他法,无论怎样
她都要把肚子里的那玩意儿杀死
为了决一死战
她找到一把刀来剖开自己的肚子
梦总是失败。
但还好她醒过来时肚子空荡荡的
幸好是这样。
我一直记得这个故事
也许我曾经伤害过自己
视自己为无物
不过后来我才明白
正是因为这样我总是受到惩罚
我给我自己带来的
我自己做出选择的
才是给我带来的永远都不会抹掉的伤痕
香水的故事
他去了澳门,说到那里很热
在那里的天气他没有再做过噩梦
他不抱怨什么。
不必在我身边的时候
也总能睡得很好
我说:好的,那么就行了。
有时候没有声音出现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在我的身边
就像趴在我脚边的一条沉默的狗
我讨厌错觉,那意味着惊醒
并没有多久,他给我带来一样东西
差不多不止一样
在回到家的第二天(也许第三天也说不定)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
我正在对付着一个词语
帮助它理解它难以捉摸的意思
所以他只是把那留在了那
好像我根本搞不明白
他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他或许想要什么奖励
但我的裙子有一点脏,那么多的褶皱
我必须尽快去趟卫生间
但是晚了,在门的后面
任何东西都洗不干净
一瓶香水,依靠他的帮助
我把它打开了
我说那里怎么样
可想而知在那看不到蛇和蜻蜓
但有对它们价值的幻想
他解释说那就是简单,游戏和怪异的不适
打开哪一扇门看到的都是一样
连天空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想要
他把香水喷洒在周围,我想到一些标本
植物的骨骼
巨大的根茎默然地缠绕在一起
闷热的亚马逊河流淌着蜜一般的野性
然后,背景变成了一片驯服的种植园
气候在里面工作,安静又整齐地
展示着自己
泥土,炽热的阳光,水
就是所有秘密的开始
我在那看着它,在房间里
只有我,但它的存在
使我探测不到和它之间的关系
就像那些出现了又最终消失的东西一样
对我于它们强大的归属权别无选择
此刻属于我,而什么是属于
除了我自身的必要
它由一个瓶子,瓶子盖和一个包装组成
上面是暗红色的植物线条,盛开的花朵
这种花我不认识,可能是见过的哪一种
甚至还画出了蝴蝶的样子
黑色的边框把它们固定住
一个字母——BLOOM
不用提醒,我就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要理解的是爱,馈赠还有生活
还有一些别的联系
无法分别,日复一日
我能想到的比我们早晨的面包更不可靠
如果我们像别人一样装饰自己的身体
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
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十分容易
献给嘉兴的一朵玫瑰
我们开车去医院
从南往北,不断向神秘的西方修正方向
经过了车站,没有一辆车停在里面
谁不向往着自由
谁不想在夜色的掩护下潜行出逃
谁不曾有过幻想
直到暗淡的河水没过头顶
亲爱的,你。屏住你的呼吸
睡吧。我们没有什么地方要去寻找
我们没有什么东西需要,直到
物体的毁灭从我们身上
回到它的自身
没有什么东西。咖啡馆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和思想
那里异域的歌曲彻夜响个不停
在环城大街,一年四季落叶纷飞
狂暴的激情消退之后
神龙桥下河水奔腾不息
衔着一颗哭泣的钻石
献给绿色。
一座公园站在它的身后
小径上铺满冷漠的松针
整个早上
我们的汽车凭着记忆
闯进了陌生的领域
光线惨白得让人吃惊
面对一个被照亮了一切的世界
你的双眼还带着清晨的潮湿
转弯时要格外小心
但总是差了一点
耐心地,又太慢
在另外一边
经过了悬而未决的决心
迟到的恐慌不礼貌的帽子
大剧场里人开始离席
满足地抱怨着
天气太热了。假如还能延长十分钟
你仍然无法弥补
缺席的遗憾
一条河又一条河
银杏树闪闪发光
多么疲惫,多么孤单
不再停留
往前只有遗忘的目的
和入口,接着我们直直地穿过
预 约
星期六那天,我们绕了远路
去看牙医
我们一行人,我女儿,我
我小儿子用他的手指甲
掐我
他十一个月了
很快
他就会懂得如何把自己的手抽回
如何不带感情地度过这样的时间
会学会在干燥的路上走路又跌倒
学会浪费时间和挂电话
我理解他的指甲为什么总是会变得那么长
我真的理解
我想我一定忽略了很多东西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总有什么东西在暗中需要我
可是我毫不知情
这样的暗示时有发生
旧沙发,空椅子
洗碗池泡久了
泡出一股肮脏的酸味
甜蜜的桃子在冰箱里腐烂
地板埋葬在自己的灰尘中
总有这样的事,饥饿拖垮了身体
可新的条件仍在被人拒绝
“不是,”这位扭扭捏捏的客人
他是否因为想到了什么而脸红
也许是因为
从前我们不曾习惯
把用旧的东西再从抽屉中拿出来
享用它,对,是的
我需要正是那样
我需要你,正如你
需要一辆车子,需要一扇门
和一把钥匙
你会开车送我到各种地方
你会开车。不得不再强调一遍。
车上是女儿,我,儿子在用他的手抓我的脸
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出来得急,来不及了,我的天
这就是家庭,完美的生活
你说,“它变黑了”的时候
你从我的嘴巴往里面看
好像我的嘴是一个洞
一个洞会变成隧道
我在那个翻转了的世界里受伤
我也看到了那些黑点
我看到了,我忧心忡忡地想
未来会给我致命一击
雏 鸟
回忆里没有我的生活
但却诞生了关于他的日子
闪闪发亮的日子
混乱在夜晚开启了他的生命
或者他的生命早已被开启
只不过等待注定如
预言般的缓慢
直到他从两个中脱离出来
属于我的那部分消失之后
随之而来他的天性
助产士的双手还在我的身体里搅动
我感到,一阵温暖
一个优秀的助产士不能带着仁慈
助产士不知从哪里把他抱来了
我的儿子。
在麦地旁的一栋房子里
我给他洗澡,穿衣,剪指甲
给他领取走自己的尊严
他能够以这样认识我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
戴着眼镜的人
一个孩子,虽然所有的孩子
最终都会让他们的母亲失望
什么也比不过
把他沉甸甸地抱在怀里
一个新的,从未有过的人
崭新得惊奇
早已厌倦的母亲的爱
让他更快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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