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草树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里拉,本名金雪松,生于1985年,满族,现居江苏江阴。江苏省作家协会第十期签约作家,作品见于《诗刊》《朔方》《山东文学》《芒种》《青年作家》等文学杂志。 
里拉诗歌(十首)

 
 
风   筝
 
 
周末的午后,郊外空旷的草地
女儿在我们的指导下提起风筝的线轮
飞啊,蝴蝶的粉翅膀上有阳光的花粉
 
可是草地上有倒地的麻雀、斑鸠
它们被风吹干,羽毛在尘埃里脱落
她想知道为什么。这真是个难题。
 
只有她自己撞见一只蛇
吐出一口吞掉翅膀的火,
看见锋利的刃口涂着红漆,
才明白被喧哗淘空的尸体里
贮藏着一种寂静的疼痛。
 
她才会明白,总有一些生命的线
说断就断了,它们并没有人提着。
 
 
 
房顶有石子滚动的声音
 
 
我曾经住过的房子,我父母的房子
在东北的乡村,房顶可以长出青草的房子
我们总能听见,那个未自房顶的石头
滚动的声音,我母亲说,这一定是当初
建造的时候,有不真诚的人在场,
那人往里面扔了石子,算是对我们的诅咒。
那人是谁呢,从她说话时的确信的表情看
她应该猜测过哪个看起来跟我们很亲近的人。
就在土炕的上方一点——如果扔了石头,
他是把石头扔在了哪里?——檩子和椽子
都是杨木的,木头里面并不存在一个山洞
供那颗背负罪名的石子一直滚下去。
我们把短腿木桌摆在炕中央,端上碗筷
四口人的高粱米饭和一小锅酸菜豆腐。
单调的汤水被吸食的声音,在亲缘的呼吸中
演奏出欢快的气息。滚动的石子我们听了那么久
赋予它的都是愤怒和遗憾,它在重复的滚动中
校正听觉的谬误,来自北风马蹄的踢踏
来自冰层在一公里外的挤压,都有可能
造成我母亲口中的诅咒。我母亲猜中的人
屡次给我们送来不安的表情的那个人
其实,极有可能在冰冷的时间,送来过祝福。
 
 
 
丛林飞鼠游戏
 
 
当我们坐上去,系好安全索时
我以为两只老鼠已经具备了
飞起来的全部技艺。
但这样的技艺得益于支撑它的
钢质型材,坚硬、冰冷无语的建筑学
让我们途经几个陡坡、急转,有几回
加速度的风声在就要坠入的水面
让我听到了你内心屈服的嘶喊。
这不是啜饮咖啡的平淡下午
丛林的隐喻也仿佛你手中的记号笔
我们像老鼠一样瑟缩,仍然靠得很近
经常在转弯的时候,快速的飞行中看到
钢轨露出它银白色的躯干。
有多少只飞鼠在它上面滑过
当他们带着自得的表情,他们
依靠的身体就像轮子边缘咬住轨道
为了克服危险,一刻都不敢松懈。
当我们终于飞到了终点,就是那个
分布着两扇栏杆门的渡头,指示的汉字
具有象征意义地标记着“出口”
我们像共同经历了一生后,转身离开。
 
 
 
为父亲烧纸
 
 
烧纸要在十字路口,更深人静
以免惊了胆小的灵魂
我们兄弟两个,各自用树枝
在地上画下一个圆圈
在此之前,我用笔在襁纸上
写下邮寄的地址。是的
就像是一封书信,那些熟悉的行政区
熟悉的村庄和山岗,最后是
如今很少有人提及的名字
我们要靠飘起来的纸灰问候和祈祷
直到它们燃尽,直到地上的火星
一点点安然褪去。我们开始回家
留下地上那一对圆圈,他们
就像是阅读书信的疲惫眼睛
 
 
 
梦见父亲
 
 
我梦见父亲时,他都是正逢老年,
或者是在临终,握紧我的手吐不出半个字。
一个人三十五岁,并不能梦见他三十五岁的父亲。
他健壮的肌肉,唇上的短髭须,
引以为傲的修车和精明的打牌技艺。
我们在梦中,也从没有真正的对话。
只是他一个人,不停地念叨着山坡、债务
早早来临的死亡。我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
跟我提起这些,也从来没有打量下
梦见父亲的自己。当他每次与我重逢
只是想看看我的三十五岁,看看我此时的
沉默和锐利。我在梦中听着,与他对视
一直到我的老年来临的那天。
 
 
 
一只猫在睡梦中
 
 
一只猫在睡梦中
舔舐她的前爪,牛肉罐头汁
在舌头与肉垫之间传递
清洁的癖好进入到睡眠。
 
而尾巴的潮汐在月光的水面
来回翻卷,黑夜这个堤岸
在一只猫的爱抚以后
开始变得温驯起来。
 
一只猫在睡梦中
彻底遗忘了他的主人。
此时,窗外的蛐蛐声
暗藏着对时光的紧迫感,
我并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出
夜晚吞咽喧腾世界的咕噜声。
 
像她喉咙里弹簧的振动弦
表现快乐意志的唯一方式
有时候好像是表现痛苦的声音。
 
 
 
一只小土狗
 
 
我妻子捡过一只小土狗
把它放在出租屋里,喂水,洗澡
当做一个小宠物,给它爱和照顾。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
它身上除了欣喜,还有疼痛。
兽医学里,应该管一种不停颤抖的
病症叫做什么。
 
我们很难做一个决定,尤其是
类似为恶的事情。该由谁来执行
抛弃它,把它交给一个足够善良的人
救救它,解除它身上的黑暗之锁。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在杂货店门前
一个老妇人抚摸它,给它饭吃。
有一种宽慰似的,轻松地
完成了一只狗的转移。
 
不久后一个雨天,我途经那条小路,
突然看它湿淋淋地坐在路中间
左右摇晃,眼睛紧闭,不出一点声音
我嗅到雨气中的腐味,匆匆逃离。
 
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
甚至司机下车要把它赶走,但是它
动也不动。雨水一定洗掉了
它身上的悲哀,现在正最后一遍
清洗我们曾清洗过的,它的身体
我们曾给予它,又破坏掉的勇气。
 
 
 
卡基纳达
 
 
在卡基纳达海,爱滑翔的鹰
和爱打趣的印度劳工一样寂寞
他们吹着咸味的海风在风里
彼此用咖喱味的油手指说话
说蹩脚的英语 受伤的印度语
新加坡船舶运来的中国语
“你——好!”
在梵天和象神脚下,黑色皮肤闪光
折射神的伟大和自由,于是他们
光着脚站在灼热的码头桥上
对一堆舢板上带盐的鱼津津乐道
然后被一句工头的脏话驱散开
拿起各自的扳手,顶着歪斜的头盔
顶起印度天空恶狠狠的太阳
真像是母亲或妻子,在泥泞的路边
用头顶起洗澡盆、菜篮子、祈祷
他们相信神就在蔚蓝的天际
或者从一只鹰的眼睛里观照自己:
从出生到把肉体归还给自然!
草棚顶的乌鸦,游走在街面的狗
在马路中间横卧的一只老牛
他们难以形容各自的悲欢离合
只是习惯了日复一日的姿势
不去冥想,自得其乐
犹如那尊矗立许久的甘地石像
目光深邃地望这个民族的命运
连续的热风读不懂这表情
印度洋读不懂这表情
深埋在血液里的歌声
或许——刚刚开始读懂
 
 
 
在印度旅馆
 
 
旅馆老板在门前用石灰粉
洒下代表平安的符咒
清晨的熹微使院中
不知名的树叶变得清新而生动
 
在那里隔着一道矮墙
两个额头点朱记的印度妇女
正在晨光中交谈,她们那么美
闪动的黑瞳仁、棕色皮肤
话语中甜蜜的弹舌,像小鸽子
扑扇开翅膀轻柔地飞起
甚至当远处教徒的晨祷声随着
湿湿的海风掀起我们的窗帘
某种醉意在我们的屋内上升
 
更远处的渔船解缆,穿三角裤的渔夫
启动发动机的突突声,在烟雾中
融化于宁静的海面。有人在沙滩上
晒下往日捕获的鱼,他从岸边的
一座草棚中走出,借着太阳橙色的光,与神交谈
 
我们在这样的清晨醒来:在印度
一个名为卡基纳达的港口——
那个被符咒佑护的小旅馆
 
 
 
猴子时钟
 
 
弯曲的指针滑过猴子的鼻梁
似乎是一只绳索约束顽皮
猴子脸。表情木讷而尴尬
时间用枯燥的语气替他发音
“滴答滴答”
他空洞的眼神在往事中
找寻另外一种声音的回忆
他一定困倦至极半梦半醒
恍惚遇见森林和一枝折断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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