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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草树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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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卧儿,生于四川。著有诗集《糊涂茶坊》《当泪水遇见海水》《在我的国度》,长篇小说《女蜂》。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钟山》《星星》《创世纪》等刊物。曾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现代青年》2017年度十大诗人等奖项。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八届青春诗会。 |
莫卧儿诗选(十首) |
柚子的光辉
柚子的气味清晰,遥远
温柔妥帖却拒不合作
远离风暴的时候
孕育了风暴
柚子的光辉来自启示
无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不愿意的便可不必去做
暗夜中的苹果花
那黑暗中的洁白之物
必将生者覆盖
让死者芬芳四溢
它们把脚印
镶嵌在夜晚幽蓝的邮票上
体内的火苗随呼吸
在星空下忽明忽暗
这些并不影响巨大的树冠
看上去像一座城郭
也像白天的某副人脸
出于对路灯担心的回报
幼小的芳香出来散步
总是很短一段
就把权利交给身后
戴尖帽子的大鬼
如果后半夜还要提着灯笼
搜索游荡的魂魄
理所当然有了替身
要是风把花瓣吹落地下
它还没有想好
是深入黑暗
寻找隐秘的来处
还是循着树干重返枝头
辨认刚刚出生
像眼睛一样的伤口
所有的悲伤都不长翅膀
邻居弹奏的钢琴曲
从密闭的屋子里溢出来
声音经过了挤压
变得低沉,像是呜咽
1941年,一大队戴着
脚镣手铐的犹太人
在前苏联境内被赶进万人坑
黑暗中圆睁的
是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所有的悲伤都不长翅膀
永远无法腾空远去
也没有足够大的容器
在大地上得以盛放
潮水退去
每件残缺之物,都携带着
一座庞大的宫殿
海边,幼小的珊瑚残枝
朝向天空的手指
是呼告,也是虚空中的坚定
半页贝壳有着自身
奇异孤独的圆满,倾听的时候
毫无保留地向世界敞开
因为涵纳了太多细微的生命
球状珊瑚礁内心丰腴
于是断壁选择脱离母体,踽踽远行
而在彼岸,在无尽的天际线下
日月之光是否让它们重新回忆起最初的弹奏
与凝望
蒸鱼
看上去整个鱼体像草原一样平坦无痕
仿佛年少时一眼到头的人生
全身涂抹料酒去腥
抠开鱼鳃和早已剖开的腹部
沟壑与深渊,冰冷与黑暗
隐藏于生活平静的表面
每一小段都以手指细细啜饮
用刀划痕,方便入味
刀锋避开一切坚硬与阻挠
沿着鱼刺的方向游走
把握其中意味深长的分寸
前进变得游刃有余
均匀地码上薄盐
在光溜溜的皮肤上滑动
需要一边前进一边提防
每根随时出没的小刺都让笔尖黯然神伤
姜丝、葱丝分量适宜
多一分或是少一分
眼泪的滋味就会大相径庭
最后在鱼腹、鱼身铺上配菜
供上蒸笼
雪白的盘子俨然化身为一副棺椁
配菜全是陪葬品
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重要的仪式!
我就像入殓师
冷静准确,条理清晰
怀着温柔的情感
让一个冰冷的生命重焕生机
桑葚
直到现在
只要看到这个词
仍然会回到那个沿湖散步的上午
她们看见大团低垂的浓荫
就跑过去乘凉
期间有豹子斑点一样的阳光洒下来
伴随着梦幻的雨点声
低头去看
面前落满深紫猩红的雨滴
是长圆饱满的桑椹
吃到肚皮鼓胀
清凉甘美的气息让她一度以为
那是生活的小部分真相
当然,并不完整
之后的梦里
只要回到那棵大桑树下
果实从来没有掉落过
而是从脚下的泥土中挣脱
一颗颗飞回枝头
像理想那样完满如初
宁静的早晨
一只鸟
身着逝者的玄衣
冲向朝阳
让连日阴沉的天色为之晃了晃
假如以为有什么就此
终止或者开启
必定是徒劳的
不难想象
树木一天比一天
绿得意味深长
仅仅是为了配合最终炎热的天气
就像潮汐应和着月亮
银白应和圆缺
而刚露脸的香椿、冬青、竹叶
亮出一排排小尖牙
每颗都具备在雪白骨骼上
留下咬痕的本能
只有远方树林中传来的
几粒鸟鸣
像滑出钟盘的滚珠
仿佛可以从这个时空成功逃逸
又仿佛跌入宇宙中
更加不为人知的法则
骨瓷
电影中悲痛欲绝的女人
将去世男友的骨灰
交由一位匠人制作成花瓶
每天端详,甚至
相拥而眠,无法自拔
她端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
偶尔望向洁白的杯身和底座
骨瓷在光照下
闪烁着温润而冷静的光泽
仿佛与一位老友相对
无需太多语言
“生命在燃烧之后得以复活,
并在人世获得永恒。”
她轻触杯壁,滑腻而冰冷的触感
似是一种迎合,亦像拒绝
天边晚霞汹涌,火红的色泽
吐露着最深情的告白
或许长久的陪伴源自两个不同物种间的
默默吸引和相守
不同于滚动的水珠
轻易相融,随即滑入无尽的沼泽与深渊
在蛋糕店
映出人影的橱窗总让人怀疑
那深处藏有谜样的自我
橱窗内的脸神情各异
仔细分辨各式色泽、气味
和不同的情感对号入座
颗颗红豆心思热烈
适合被年轻的抹茶绿包裹
俄罗斯黑森林有着和名字同样
繁复的层次,翻卷起内心无边细浪
羊角包码放在精致的编织筐中
诱惑黄昏时分疲倦的身体
陷落在弥漫的香气中
收银台前布满焦急的手指
打包回家的糕点将
在晨光熹微中
在黑夜与白昼的交界
蘸着蜂蜜和泪水
被咀嚼,被吞咽
蜀葵的秘密
节节向上的花茎
让你没费太多力气就攀援至
蜀中童年
在它们盛开的空地上
青草更像是钟盘的底色
空中,几只蜻蜓充当了时间刻度
转动的花朵漩涡
你其实无意分辨其间
隔了几个时空
或许蜜蜂知道答案
它总是灵巧地抽身于局部真理
转而投入更加宽广的迷题
至于阳光想要探秘
必须先克服自身在花叶间投下的阴影
才能接近那么一小步
不可否认的是
有时当你极目看向天际的云彩
就会发现大地上的事物
时常也会被莫名的力量允许
在另一世界出生
父亲的帽子
父亲站在家门前的银桦树下
冲我挥手
树冠巨大的浓荫
就要下起一场绿雨
从古老的安宁河谷
吹来一阵风
母亲和我眨了眨眼
睁开眼睛的时候
父亲已挑选好各种帽子
渔夫帽、礼帽、太阳帽
不同盈缺的月亮
从他头顶升起落下
夜色将他的眸子
渐渐包裹,看不分明
父亲就这样戴着帽子
穿行于大街小巷
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仿佛走进了帽子
空心的深处
门前的树冠不再落雨
也不常有鸟从雨中飞出
有一天风突然掀走了
父亲的帽子
醒目的银发在空中
跃动翻飞
那一瞬,仿佛新生的父亲
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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