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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颜艾琳 晒盐人
本期主编: 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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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刚, 诗人,1957年出生,毕业于杭州大学(现浙江大学)中文系,1980年前开始写作,出版诗集《梦幻的彼岸》(合集)、《热爱》、《超现实书》、《锦瑟》;随笔集《更新的火却在消失》。作品收入《新浪潮诗集》、《后朦胧诗全集》、《以梦为马》、《先锋诗歌》、《新诗三百首》等数十种书刊。现居住杭州。 |
余刚 |
近作四首
余 刚
清晨随笔
一
早上四时醒来,窗外一片漆黑
此后星辰微明
那些树枝的指针
黑压压一片,仿佛是个无人管理的钟表店
令人想起《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翻译家告知,这时是莫斯科时间23点45分
树枝的指针既是有节律的舞蹈
又是吓人的仪式
张开充满血丝的双眼可以看到
这是2001年9月11号的8点45分、9点03分
随后,世界长出了新的马里亚纳海沟
那么,多年多年以后
“世界是否变好了一些”,有人问
二
记忆的框架
搭建在恐龙的年代
庞然大物的蛮力
使一切,医生的手、地震预报员的呐喊
飞机乱跳的罗盘,都拉不回,于是——
1971年9月13日2时30分
1976年1月8日9时57分
1976年7月28日3时42分
1976年9月9日零时10分
在我的童年、少年时一一出现
“这是我所经历的时间”,我说
三
这是我所经历的时间
望着天上数不清的星星
我不得不放弃数学
“那是陈景润的歌德巴赫猜想
那是看不见摸不着道不清的皇冠”,我想
除了祖冲之,谁都想对数字作一个了断
除了彭祖,谁都不想去碰触年轮
河边的茅草,是那么白,旁若无人地注视
任何可能破碎的石头
萧山、衙前、坎山
我怎么也不会相信
一个伟人居然会老死
那是一个人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同样,为自己
我们抱头痛哭
也是魏晋文人最为深刻的觉醒
从那以后,我对阿Q最后画圆的意境入迷
我认为这是一个新的高度
我每每捉摸,每每重温
由此把握住李白的佯狂、苏轼的真挚
宇宙如果有日记,恐怕这就是
古轩亭口至今留有血迹,恐怕这就是
“没有时间了”,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四
在这么吓人的一天
要到德清去,因为那里山清水秀
山的熨斗
可以烫平心中的一切
莫干山上的两幢别墅
当然不是曾经高耸的世贸大厦
只是借助山势而已
那里的树枝更像一幅中国画,尽管不一定是画师所为
但谁又能说没有交叉
(也许该到仅有的几块湿地下渚湖一睹
在大片水域面前,我说了一个字,“渴”)
对了,出发的时间是9点零分
也就是说
曾经在这个时间目睹了熊熊大火
目睹了跳楼,目睹了倒塌
世界灯火通明的一角
在几个时辰里变成废墟,我们有理由怀疑教义
而那以后人们做了什么呢
我看到很多的滔滔不绝的演说家
比我还要语无伦次
不是真正的纪念
而是灾难的无用药方
“我们真的消除了什么”,我说
五
我明白我的处境
比消失的那架飞机好多了
事实上,我即使不比历史更优秀
至少比它平坦,“好歹我能心平气和”,我说
同龄的高人一眼就看穿
我的那颗比任何时代都要纷乱的心
就像是有意无意的声音,更像是激励的真理
“一切要到五十年后才能获悉”
“哪颗树更为出色,更有价值”
这不谛于石破天惊
那时——我相信是9点零4分
莫干山上的树杈,似乎更为密集
超过了那个被神化了的兰亭
是的,一直不说,不等于不知道
一直不说,不意味杜甫的诗句就一定牢不可破
白居易的长恨歌不能读出更多的东西
冲破那些虚张声势吧
我们和世界的距离并没有距离
菊花与刀,白马非马,苹果落地
并不能使人增长多少知识
那么,“爱因斯坦最后想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除非我们成为神人”,我自言自语
“所有的人都是扫地僧吧”,也可以这样解嘲
“我们天生就是为了对付自己”,也就是迷离
我们当然希望能够抓住什么
可是密集的树枝又抓住了什么呢,这令人费解
这时,这时,是9月13日的零点49分
我抬头一看,终于明白,星星们才是天空的爬藤
而树枝,至多是十字架,和手心的阿拉伯地毯的花纹
2016、9、11—13
悟
回忆2012年之行
在群山环抱之中,你以地火的形式打入战略要地
空气中的硫磺味,被限定在目力可及的范围
那几棵红千层,在夏天迅速衰落
那口怀胎井,一再警示地热高昂的喷发
与此相对应,腾冲的绿色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腾冲
就像那棵名为苏铁的树,树叶如剑,树身斑斓
率领众多深绿的大树卷起结构主义的袖口
尽量多地生长超越潜规则的写作文本
十分愿意倾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高雅点拨
尤其是一颗名叫蒲葵的树,是何等地富有情义
放下手头的工作,以惊堂木般的语言为药引
送上沧桑的秘诀,告诉我太刚易折,太弱易折
她以巴尔特的热情,把农学家的知识灌输
期望我在边陲丝绸之路上唤醒老章树
并立足三角梅,不至于让镜铁矿和绒铜矿过于唐突
谢谢你,朋友,地质年代般的关注
已经让马帮的铃声逐渐清脆,几乎追上翠鸟
并且让绿色的版图融入雨季的工作室
在这野鸭湖的边上,我竭力汲取安顺古镇的精华
不惧落落寡欢,我甚至看好龙潭的深渊
那种深绿,与民间信仰供奉的元龙阁相呼应
却与从这里走出的艾思奇的影子无关
他家的祠堂,居然写着紫气东来的对联
是何等的豪迈,也许是何等的无知
或许我欣赏的是长到三人高的红竹,外表酷似红笋
他的确是红笋,但却长在“慢半拍客栈”的旁边
红笋的最好形容,是长不大,不,是率真
一直在想,这类生长至少要经过远征军的洗礼
那是腾冲最具历史感的一幕,没有之二
漫山遍野的野草的恐惧,也许不是牵牛花的航行
而是无人识得,无人评说
我愿意你用惊雷打醒呼呼大睡的石头
而且你最好是榕树,用硕大的树叶注视我
也用古老的沉香影响我,让树木在风中翩翩起舞
开出红花,和说不出颜色的各种花卉
当然最终是色泽诱人的荷花
我自然也踏入一些精心设置的柜台
作为火山的副产品,宝石一直在这里耀眼
它对我并无吸引力,但懂行的人知道
纹路要好,不要断裂;品相要好,最好是晶莹透彻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难以抵达的商店
2016、9、2
幽深的发现
它的地形暗含了金木水火土
和左青龙,右白虎,还有不见首尾的神龙
一只智慧的神龟,栩栩如生
一座四方城,独立于水网之中
一切都被水的流向分割,一切在水光中恍惚
何等高人,在平原地带堪舆此等隐秘的世界
还有那众多石桥的命名
隐含了众多的指向,它们是同一个谱系
通向更深的地段,直至细微的末端
只是,当水被人为地驱赶,水乡变成陆地
这一切又何以自存,何以自保
德清新市,一个低调的地名,容易被忽略
事实上已经被忽略
但不能说不幸,至少它如同荷花,没有被污染
顺便一说,这荷花大的像古代的酒碗
其花蕊上的网格,极其金黄和整齐
新市,没有留下建造者的姓名
也因此留下最初的谜,于是处处是谜
那些留名者陆修静等人,从根本上说是一些浮萍
但也有可能就是根本,只不过我们看不见
我猜想定下这块地域的这个人
偶然登高一望,然后惊喜得快要昏过去
他决心把拥有的知识结构保留在空间里
而空间就是时间,如果空间能够存在
也可能在镇子建好后,人们才发现
花布上暗纹的秘密,就像晋人陆修静
在《三洞经书》里发现真正的洞穴
不是柏拉图的洞穴,但也许是呢
我想我倾向于堪舆,据说在北宋溃败的最后一刻
北人南迁,多少王公贵族迁徙于此
他们选对了地方,更重要的是
是在冥冥之中,把这些都市人变成了外省人
于是这一带的人,不仅收敛了锋芒
还习得南方人的目清眉秀
多少山川被细分,路过时而不知晓
在富饶的地方,它们容易被描绘成独一无二
容易成为天上的一道亮光
他们顺势而为,它们略加改造
在变化中逐步放弃变化,转而对应天上的星星
就像那些数不过来的桥
用的是颇不平常的名字,但其实是一连串代码
是的,只有细微才能幽深下去
只有宏大,才能驯服一些碌碌无为的地理学家
希望你到新市,推翻福柯的断言
“结构不能上街”
但街道的特点是嘈杂,这点决不能视而不见
那么,文明的灰烬,可以吹开一点
就看生生不息的造化了。
2016、8、2初稿
今日腾冲
神秘的地名与杭州有莫大的关系
那年我在保俶山下,你在保山地区的腾冲林地
告诉我空气清新得仿佛绿色即刻就要碎去
碎去的其实只是农妇蓝色花布上的小碎花
和天空上水珠打造的玻璃星辰
神秘的地名其实与腾冲没有关系
我从杭州启程,并没有带起腾冲的一股旋风
以至于腾冲上空的浓雾迟迟不能散去
我则逗留在昆明达五个小时以上
然后在夜里的困惑中飞到了德宏
空气固然鲜艳,途中也不停地寻找空隙小睡
可我总想起各种设定的情景,比如在安检时
必须排队,在更严厉的安检时,还须抽取皮带
还要好言相对,以防各自的面具突然碎去
这样会很尴尬,对浙江云南都不好
当然首先是于我不好,闲杂人员呢
素质不好呢,可以用一把尺衡量衡量
当然,随意宣布航班的取消也是一绝
因为它并没有取消,可是真的就这么宣布了
幸亏卡夫卡不在,否则是否他又要写下城堡什么的
我真的想笑出来,我真的笑不出来
我们一旦被规定,就会被衡量,哪怕他具有高学历
还指导有方,幸亏他的态度诚恳
我当然愿意听从他的高论,但他的不变通
又让我觉得不像上海人,不能在农展馆呆久
这是我的一个感觉,希望他高高在上
不要作任何变更,毕竟他有理由证明
杭州不是腾冲八爪鱼的触须
但也许是呢,腾冲最早与杭州的联系已不可考
但如果说到远征军,至少有几名英语翻译
出自司徒雷登们的门下,这算不算呢
一切从严的戒律,从西湖的两把戒尺说起
算不算呢,杭州的人声鼎沸,与腾冲的万般冷清
可否做一对比呢,好像要决定人类命运
但其实差得很远,这算不算呢
因为所有的黄线、斑马线是如此鲜明
倒反而有点做作,我不该如此挑剔
那应该是我做作,我一不呐喊
二在断桥上消解自己,我都要为自己鸣不平了
哪有西湖不提及它的行人,哪有行人不顾及湖中的荷花
让她自生自灭,不,即使不产生杨万里
也可以说说一句话诗人秋瑾呀
所谓秋风秋雨,不就是一种常见的情景
我其实还可以补充,林和靖的休闲之处是西湖纵队
杭州红卫兵的总部,北山路粉色的秋水山庄
其实居住过日本最著名的小说家芥川龙之介
那么相应的,看似空阔的腾冲,也挤满了军队
是另一种茶马古道,是历史上最为悲壮的马帮之一
所以我今天的熬夜还是有一些价值
因为我不是来终结哲学,而是开启一瓶香槟
因为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值得庆贺
而这个事情的本身似乎值得庆贺
你说呢
2016、9、1凌晨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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