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第三期
栏目主持:钢克
主编:杨炼   执行主编:田庄
 吕德安,196O年生于福州,当代诗人、画家。现居住福建和纽约两地,出版诗集《南方以北》、《顽石》,以及长诗《曼凯托》、《适得其所》。文学创作主要履历:     吕德安,1960生于福建。著个人诗集《纸蛇》《另一半生命》《南方以北》,《顽石》,《适得其所》;获多项国内重要诗歌奖,作品译有多种外语。兼职"影响力中国网"诗歌主持。 绘画作品主要展事: 1986    全国新华书店美术工作者绘画展览  北京中国美术馆/2005    福建抽象艺术画展  福建省美术馆/2007    无忌当代——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  上海圣东方画廊/2009    福建当代艺术家邀请展  福建省美术馆/2011    《诗派》当代中国诗人画展  重庆/2012    《一千零一个星期五》  福州芍园/2013    《跨越——当代诗人画展》  台北/2014    《茅屋为西风所破——吕德安作品展》北京  树下画廊  2014    《浪漫的落差——吕德安作品展》  杭州人可画廊/2014    《游玄》  上海艺博会/2015    《合同——吕德安作品展》  北京798圣之空间/2015《浪漫的落差-吕德安作品巡回展》福建美术馆/2016《意文本-中国当代艺术展》希腊/2016《意文本-换个心情》意大利/2016《隐匿之光一吕德安作品》福州宜美术馆/2016《同道》西雅图
不,不是那扇门
吕德安

 

 

1

 

不,不是那扇门。但是,请进!

来,看看——比起山顶的雪,不知为何,

这里要堆积得更厚。更冷。

 

也许更白。白得终于能够看清你

裹在电话里传来的呼吸。

白得如同

隔着一道记忆的白

叫人不禁放眼寻思,那天的满地脚印,

或心里直嘀咕:“什么样的东西喜欢上这三月,

在这么早的清晨?”

 

或者,仍然不知,为何雪继续落着。落在

树的苍老和它那满是黑洞

如同苍穹的空无中。

 

也落在了我们的舌头上。

 

2

 

不,不是那扇门。但是,请进!

此地不是废墟。不是世外桃园。而是峨嵋山上的某处

一棵古老的树,敞开了。它的树眼

黑洞里的黑,在向前望着,

或盲人黑洞眼窝里的白——那样的白,向前望着,

以至于你不在它的凝视里,却又从它的凝视

看到一个曾是你的你。

 

这才叫人不知置身何处。

这才驻足。移动。屏住呼吸。手举着相机。

而那瞬间,到此刻只怕还是同一个瞬间。

 

只怕说起来会很漫长。

 

3

 

那无名的,满是黑洞,如同苍穹的树,爬着藤,在雪雾幽深处。

它的寂静刀刻般确凿。又仿佛在时间的虚无中

瞪着眼,一眨不眨地,已经存在一千年。

 

或者它还是一个失去的房间。

像埃及。

 

4

 

不,不是那扇门,但若有一丝缝隙,它就是——

我不知是否回应了这句话,在什么时候?

却偏偏去记得,在云南野象谷

和那一天的树屋。在分权的树枝上。

 

你继续说,那是一扇

没打开也没关上的门。确实如此。

 

在分杈的树枝上。而且,到深夜,一群大象

悄无声息聚集在树下的河床。

但是它们在闪光灯里,拍出来时

竟是模糊的。或者干脆说

是空白一片——那原始的,混沌的,漆黑一团。

 

一样的黑。很突兀。所以莫名其妙。

 

似乎那是个虚无的夜晚,其结果就该如此。

 

5

 

一个难眠之夜。在分杈的树枝上。

第二天问了,才知道。那是河里埋着盐——

它们的目的地。

 

大象。一共两群。隐隐约约。先后地来到。其中

有只庞然大物,慢吞吞地,数着时间的脚步。但它会忽然间凑近。

当地人说它,有点神经质。

而且毁坏过多处铁栏杆,和森林。

 

皮肤,老而皱。身上,不锈漆已褪去。但满是苍蝇。

明显伤痕累累。像怒火的灰烬。

 

一样的苍老。甚至

感觉到它耳朵底下的鼻子,生殖器一般,曾经喧嚣地爱过世界。

然后才一直是偶尔动摇一下。

 

小眼睛

映着暮色——一幅不怎么样的图像。又类似某种受惊的心理

从未治愈,或者在大山黑暗的某处曾经治愈——

我们不知道而已。

 

不合群。但始终伴随着。始终若即若离。始终呆在一个盲点里。

但得不到宽恕。这才是原因。这很危险。

 

甚至始终嗅着那间受到保护,几乎合法的

悬荡的房间。

 

6

 

或继续嗅着另一个,寻欢作乐的埃及——

那遁形的,满是房间的坟墓。

 

7

 

不,不是那扇门。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声音遥远,飘渺,几近于游丝,

我知道此刻,你

只意味你自己。

 

8

 

山遍布在张开的地图上,可供俯瞰。

但那是哪座山,哪些山?

有一回,朝圣似地,都到了张家界,

仰望着。没有进去。雨幕中决定北上。再往西。

再南下。

 

仰望着。仿佛天空有雪的脚印。

仿佛群峰之间,一架飞机,发端于光的逍遥。

可是,当它那启示般的冷灰色,

在云层里消失,却像一个沮丧的字。

 

火车车厢上,正在一节节地查,法轮功。

 

或仰望着

命中注定的生辰之星:

啊,双鱼座!双鱼座——

精神的羽翼抖擞,

眼睛的瞳孔放大,

背包,永远如风鼓涨

 

但毫无疑问,

里面尽是相机,纸巾,动机,常识,面包

都冻住了,石头一般沉,尤其是那些胶卷

得用手掰,用嘴,用哈气,用脑子考虑。

 

如何才能蟠多拉似地从盒子里拉出,

轻放在一旁?

 

9

 

然而此刻,你只意味你自己。

 

你,一年之后,或更晚些,肯定地说:“其实

当时是树背后的远景一直在迷惑我。”

 

这才是核心。是。但没人晓得那是些什么。

 

这才恍惚不安,脑海里

不由地浮出一幕幕。

 

就像那树洞落满眩目的雪

你或许还意味着我想象中的全部知识

 

或者正如你的声音,

因其内在的空旷和稀薄,

空气逐渐急促,流动,或激动,或冻住了——

那是你另一个形象吧,或某种可凝视的白,

而且可凝视很久。

 

或者

一如某种黑暗的缺乏,你

仅存在自己的眼睛背后

和那一天的蛮荒里,

已经太长时间。

 

从而才如此绝对地,清晰。

 

10

 

纽约。照片洗出来了。没有高高的山巅,

没有一览众山小。但都是梦寐以求的。

 

都人迹罕至。包括后来去的九寨沟。它的瀑布挂着冰。

到处酒店关闭。真是计划经济时代。

其中一家勉强住进去了。但没有水。也没有被告知

一场特殊的种族斗殴

正在昏暗中加剧:为一块工地。也许还为一个

子虚乌有的什么理由。

 

一共两群。同样悄无声息。

同样没有走漏风声。

序幕早已拉开,电话早已仪式般,暗中切断。

而衙门里有人,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这是一块肉。不用嗅。

因为大堂地板上,已经躺着几把藏刀。

走廊过道上,一个藏族女服务员

正想上楼送来开水,

却停在楼梯口尖叫。

 

一样的白。或一样能呼吸到。或一样有着远古的,漫游式的

部落式的——漆黑一团。

 

11

 

不用嗅。外面下着雪。清晰。

 

12

 

四川瓦屋山顶上,那热气腾腾的,一脸盆,可喜的鸡蛋。值得珍惜。

 

鸡蛋很少,摇晃起来,又像是多出来的。值得珍惜

 

很少。不可数。像那些日子。值得珍惜。

 

树和藤的缠绕,值得珍惜。尤其是当它们在层层叠叠的光中。

 

躺在某棵参天大树下,那入梦的样子。值得珍惜。

 

光中退却的大象,带动了森林的喧哗。值得珍惜。

 

屏住呼吸,因为房间摇摇欲坠。值得珍惜。

 

而在水下,盐和盐的死灰色。值得珍惜。

 

这不算是安慰。可能说出来,也不算太苦。值得珍惜。

 

13

 

如此眩目。一些东西隐匿着。

都近在咫尺,才远在天边。

而你晓得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那个三月——包括西安的城墙,

它们是古代的长安。

显得有点陌生。

 

沿途喘着气。两个老友

千里迢迢地飞来——不期而至。

你晓得那是怎么一回事。

 

包括后来在加拿大北部。海面结冰。到处是冰洞,

偶尔才有人前来垂钓。但垂钓着

像在垂钓着,另一个不可见的国度。

 

你晓得那是怎么一回事。因而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或看见了,

又什么都没听见——或你需要个盲点,

让镜头推进,拉远,

甚至可以忘记身后,一处冰窟,

正漂浮着,透向海底。

 

啊!同样人迹罕至。同样的黑。同样的白。

但并非就是坟墓。

 

或只是漂浮着,教人去懂得

这个世界没有个尽头,而你知道如何安顿自己,

在某个适宜的时候。

 

14

 

不,不是那扇门——但是,请进!

这里并非空无一物。或者说,至少

比起从山顶上下来,大海突然不在了

 

比起某种空白,这里要可能得多。

也绝非空空的造访,因为毕竟

总会有一些东西留存下来

 

而你晓得那是怎么一回事

或者总比突然不说话,

比起外面的世界,这里要安静得多——

 

而至于那棵树,敞开着,

如今挂在房间墙壁上

却也是一种真实:

原来它在极短的时间内

获得两次爆光,

从而像在自身的震撼中

得以降落两次——这

很可能

 

如果它真的像从天而降

又为古老的眼睛所亲眼目睹,冥冥中又得到赐福,那么

 

在那座长着灰白胡须的仙山上,

必定留有你那朝圣般黑色的身影。

 

15

 

事实上,你曾经独自,又回去过一趟。

 

2003初稿,改于2018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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