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身体里的一个黑洞开始

一片片连续的漆黑  穿梭

2

我和另一个我

互相穿梭

就像镜子和黎明的枝桠  像这

被点燃的春天  和它烧黑的尸骨

3

那最坚硬的金属  现在

空虚成了一张嘴

装饰了肺

装饰了十年匍匐和它的小小尾巴

4

像冰河上的小马

忽然返回刚刚掠过的星辰

在没有嘶鸣的秘径折身而入

5

这是另一条缝隙

以墙的形式  或者没有一丝颤动的

天气  雷声漫长若躺倒的半生

6

我只能倒着退回去

回到蠢蠢欲动的土层

唢呐集结  装束刺目   

7

从春天回到春天  拒绝

跳跃和啃噬

8

从词的犹疑出发

从窗棂回到田野的风

从尖叫回到牙关

回到休止符的毅然行进

9

呵  看  这么多裂缝（它们就是春天）

摇摆得像逍遥的火

10

像睡眠  和动弹不得的

舌头  月份 

扉页  江山

11

那是一滩血迹  延续成生铁

它的锈抹了一层绿

12

把它们作为起点吧

从那声警哨开始

从木棒和皮带  从我的口哨开始

美以痛的方式  以痒  生死一问 

13

这在以前  是两条永不交合的

平行线  你们是胜利者

是王冠和铁的拥有者

14

但更多的人 

只剩下肋骨 

更多的拂晓只剩下

漏风的比喻

15

我只有花朵和它们的

疼痛  缝隙非常重要

16

就像在此刻想起杜甫非常重要

有如庆典之外

钟点悄悄凝固  草舍盛满了秋风

17

以后便是多余的

生存  像斜长出的一条枝桠

像灰烬之于诗稿

白色之于黑色

18

每天看他们踱步

听他们谈论早餐  身体

或美学

19

但另一个我还在流血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洞的扩大  绿成散漫诗学

20

以道路丈量鞋子

以大雾弥漫检测呼吸

21

可以想像  轮子们飞驰而过

男女交杯  花朵绽放 

家谱会填得满满  灯笼会高高在上

22

笑脸是随身携带的零币

23

至于六月的疤痕  只是

一处闲笔  可以划掉

24

所以  将盐粒撒入春天  佐证

十年的无关痛痒

而诗句不再是药引

25

就像鸟儿重归树林  农民们

望着自家地界

花上个把月的闲余时光

就能修好被砸烂的牌坊

26

完全不需要逃亡者

27

我选择了贝里曼  让玻璃杯

互相说谎

如那桃花如期而至

28

完全不需要鞋子  它们停靠在

个人的宫殿

29 

鸭子孤独

春江水暖

30

这煎熬有如烽火

有如在后宫  醒着

31

这是把谢幕剪进一团荒草

先快进  再回放

然后终止在一把椅子  匕首

或那条摇摆的问号上

32

是啊  用时太久

去刺杀月亮

嘲笑蒸汽机

33

而大片的雾擦拭了小片的血

词语的墓碑就立于纸背

你不觉得太戏剧化吗  戏成为诗

34

用时太久

去辨认节日

就像去辨认罗盘  一张脸

35

叙事就是事件

36

酒如利刃

面包如坦克

美德乃享用美餐

罪恶如鱼骨

37

每个拂晓都是喊不出话的喉咙

38

每个拂晓都通向两条道路

它们交叉于此

并成为一个国家的暗影

或身份之争

39

大街上的人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身体的一部分

成为另一部分的敌人

40

犹如词语抗拒另一个词语

意义抗拒意义

碗抗拒另一只碗  一天背叛另一天

41

这成了全部的谈话

关于硬度和食物

有如子弹和它击穿的时节

42

所以  季节也抗拒着另一个季节

反季节  反春天  反诗

一个是残酷的绿

一个是假面的红

43

一个是倒春寒  一个是秋老虎

像醉着醒和醒着醉

44

流亡不在他乡

失眠乃因安乐

45

白纸是现实  而墨水

却是回忆

谁比谁更真切

46

那更尖锐的藏匿在

纸片翻飞之际

满地条幅  是撕下的纪念日

47

于是发现

春天藏在夏末

不是啼哭  而是衰老的

唠叨

48

如今它们排列成行

延续成永不排印的诗集

在我倒置的光阴里

每一天就有一位呐喊者站起

49

我称之为山脉

和大海 

还有脱线高飞的风筝  去摆脱它的尾巴

50

这是卸下铠甲的方式

也是断翅和天空的方式

风暴的方式

51

而我把它掖进了最俏皮的

小动作里  就像

以疾病打比方

以空格作战

52

另一场哗变  温柔地走进良夜

53

它夺走的

不仅有失眠和石头

长发和嘶喊

还有那个黎明慢慢倒下的姿势

54

大地成了软体

55

长了伪足的世界

可以随处改道

56

次日凌晨可以方便地

批发甲虫

六条腿  预备了流亡与幸存

57

还能听见孩童们咯咯笑着

凝固在雕版宣传画里

58

十年的疼痛只不过

是这一声  是那一声 

是这一声

59

它们一一长大

像不断退去的熹微时刻

像沉默重获方法

思想学会转身

60

真假难辨 

那就让我们  和我们

互相映照  把剧情延续下去

61

水银之外即是悬崖

62

日白夜黑  一切正常

只有子弹柔软

63

那伤口终于回到四月

没有红肿与苍白

软绵绵如近代史  如左胸发闷

戏剧性超过了诗性

64

钟声如箭簇

波涛汹涌处是我们的家

（1999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