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一 眼神哆嗦，口罩飘移 空气都警示他人即地狱 我们在歧路已走得太远 终于一脚踏回中世纪 人类造下太多孽，我和你 一次因果能教会什么 大地繁殖生命也吞噬生命 樱花不知疫，灿如往昔 注：“他人即地狱”语出萨特。 二十二 云伸向黑暗，结花冠阵 失明的青鸟带我回苍山 春雷滚过每棵树的躯干 像民兵驻扎所有路径 隔空传来幽幽狮子吼 任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 断崖长啸，风结绳记事 祈望新的秩序与世运 注：“任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语出《马太福音》。 二十三 一群白鸟列队飞过 还有三只，在空中盘旋 多美的场景啊，里外清明 它们只是随自己的本性 我活着，自由高于一切 阳光下本无新的事情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生服膺卑微的古训 二十四 哨子打满鸡血，举世 白发三千丈，如此而已 一种大变局超越认知 光全部撤离，如此而已 整个春天都被囚禁 土地长满生铁，如此而已 所有的因缘都会在高处 和合，也就如此而已 二十五 在病毒中生长，成为病毒 恶，从来不需要遮羞布 镀金的酱缸吞噬时间 从作伪开始，以无耻结束 我们的存在就是笑话 对所有事物欠一个道歉 祖先的天下已变孤岛 疯人船起航，寻新大陆 注：辛波丝卡诗云：“我向所有事物道歉”。 二十六 宁静的早晨，世故的鸟 四面簇拥着我，像阳光 苍山顶上还有雪，山那边 一些事发生着，难以想象 天道不动声色，他们都说 在经验之外未来已来 旧世界典故出处可疑 已知的一切正化作悲伤 二十七 我和汉语一道呼吸 分享它的梦想与恐惧 没有家国，没有人民 只有一个个文明的亡灵 祖传时空中纵马驰骋 岩石和湖水里取出密义 待斜阳吹镜，看破众业 挫败之诗重振生机 二十八 文章陡峭，清风乱翻书 三千里外高悬一场文字狱 夕阳难舍路边的鸦群 义和拳啸聚，摆龙门阵 邦无道，伪善集体冲锋 徒留一纸耻辱的记录 尔曹丧心智，自甘坠落 不废江河万古长流 二十九 古宋到成都，北京到大理 星月寻常运行，四时不亲 向上的路也是向下的路 我已走到现在，挺好的 空无浩浩荡荡，要看到有 每天打开又合上命运书 新塔坏壁里我的当代史 如屋漏痕，飞鸿踏过雪泥 注：“向上的路也是向下的路”语出赫拉克利特。 三十，生日小感 十世纪汴梁的游士，昨日 恒河边的沐浴者，为何不是我 居家一心待开的花，抑或 普陀山的迦陵鸟，显然不是我 己亥杂诗的脚注，以及 博尔赫斯的比喻里，也没有我 多年前的今天，什么因果 落在古宋的乡村，就成了我 三十一 诗被抛弃，灵性何所倚 鸟在水里游，鱼在林中泣 空心的国度长满空心人 夏虫不可以言冰的含义 自负的意识形态，如暴雨 催生自负的器官和铁甲 词语要卸去全部承载 光一脸惊愕，绝尘而去 三十二，谷雨 世间法灿烂，天鹅绒的 世间法，渗着血的幽暗 杜鹃响千山，这是新世纪 而民众热爱法老秩序 火焰燃起，牺牲成群结队 祭坛上卷起粉红的潮汐 树木飞向鸟，花涌向蝶 心死之哀溢出谷雨 注：“法老秩序”语出刘军宁；“树木飞向鸟”语出策兰。 三十三，策兰祭 那手，刚刚翻开我的书页 也许扣下过母亲面对的板机 我和刽子手使用同样语言 还要让它们分外美丽 死亡随德国一路狂奔 我统治词抵抗恶的加速度 奥斯维辛后，诗依然成立 赋格寸寸为见证作证 三十四 古老习俗形成的法则 头顶星空镌刻的律令 先贤砥砺搭建的灯塔 六经积极的宏大叙事 都溃败了，失序的世界 我要如何看破，共担众业 君子当弘毅，存亡继绝 风雨飘摇时仁以为己任 三十五，谭嗣同在菜市口 那些尖叫的朽木，是他们 把烂菜梆子掷向我的脸 每只肮脏的手上，都拽着 等待饮血的白馒头 我殉的只是自己的理想 一个头颅岂能唤醒神州 恶人全怀有满腔热情 良善之辈颓如山崩 注：“恶人全怀有满腔热情”语出叶芝。 三十六 钟声扣响孤云，炊烟散开 苍山下，千年一种状态 鸡犬相闻隔空的田埂 雕花屋檐下文明潺潺 祖制转向晦暗，纯属偶然 一百年偶然起大波澜 吾道可迷失，绝不会断裂 对过去和未来定有交待 三十七 极权之光剥开金刚甲 我通体透明，像无限江山 激进天空欲脱胎换骨 群鸟无望血泪的海洋 所有习惯都将被阻断 我不再是我，你们亦然 溪水带来岩壁的忧思 明日未命名，打野狐禅 三十八 一家之姓取替天下之姓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 三代以下无非商君光景 江山私镌秦时的封印 蔷薇满壁，天空洒落花雨 粘住鬓角、衣袖和记忆 庚子年，人事已然萎靡 自然却伸长，木石高音 三十九 四月已然过，五月将如何 大地可会瓦解，天可会崩 浮魂沉魄都陷入惶恐 举头三尺看神明发落 古老的价值植根心底 此生无恶，不惧无常 爱与信任还能重建吗 八面来凤都是哀歌 四十，明夷 落日沉没地下，光被戕害 饥饿的鸟垂着翅膀 我的确生活在黑暗时代 言辞如月，满脸创伤 箕子发疯以格守正道 而黎洲翘首，三百年无访 不明晦，即便初可登天 终要坠入虎狼的深渊 注：“我的确生活在黑暗时代”语出布莱希特。 四十一 左手永嘉玄觉证道歌 右手布朗肖无尽的谈话 他说诸行无常一切空 他说书写是最大的暴力 蔷薇将谢，花蕊有些忧伤 蜜蜂环绕着不忍离去 病毒到处虐，人还难消停 脑残的战争烽烟四起 四十二，读黄宗羲 我知道，这本书有点疯狂 它挠着了君王秘密的痒 凭什么要接受一姓专制 朗朗乾坤，苍生原为大 两千年游戏得换种玩法 草木都梦想返回三代 哭泣的墨水可杀秦政 后圣如复起，当恸斯言 注：无斋有句“哭泣的墨水刺杀了暴君”。 四十三，顾炎武1662年在昌平道 四海困穷，人人欲从乱 云吐毒龙和悲泣的星盘 南方残棋败，北伐梦断 何妨西突东循汉唐的路数 匹夫之责可让青史变色 我绝不能亡了我的天下 三晋遥遥，秦川更缈缈 路远不愁日暮，俟黄河清 四十四，王夫之在石船山 我写下这些悲愤的话语 它们也在悲愤中写我 衡阳雁去，举目山河已异 故园乔木吟麦秀黍离 一代之变有一代之救变 文章不经世何异渔樵 六经责我开一片生面 天下唯器，大地尽药 四十五 我的当代史竟是一个个 晚明或晚清的死结，也许 我们本质上就没有历史 如黑格尔说，进步无从产生 时间的流逝独与我们无关 曼荼罗垂泪：何以至此 帝国过早成熟，不堪负重 满地鸡毛飘飞到今日 注：“时间的流逝独与我们无关”语出鲁迅。 四十六 橄榄山上耶稣最后祈祷 菩提树下释迦满眼繁星 老聃出涵谷留五千言 夫子梦麒麟掷笔春秋 该说的一切，都已说出 万古为何仍长如黑夜 伟大的心灵总被误读 两千年过去，再两千年 四十七 不详的预言一个又一个 撑破空，因果素面相见 我无法想象另一层时间 我唯剩此在，泪水淋漓 苦难全接收，快乐亦是 可能的选择都仅有一次 而任地覆天翻，我只要 找回母语的气息和味道 四十八 出生在某个边缘角落 一身谵妄自大的疾病 他说已掌握了历史规律 并以此宰制人间生活 他要规定流水的方向 调配精神与思想的质地 他已经戕害了上个世纪 还要戕害这个世纪 四十九 北方到南方，血脉贲张 云的杀伐里天人激荡 江山现色身，星月长啸 风中一片终古之泣 唉，所有的征兆都同意 有一种制度已到死期 低飞的燕子读晚清史 咋咋支招：可东南互保 五十，仿王维《送别》 看着你走向苍山深处 杏花杳杳酒杯空空 白云聚散古今无别 一滴眼泪流淌了千年 我们原非合格的棋手 世事铁定一盘大棋 此心只合随云而去 不复问春秋明晦消息 五十一 他们不仅是一个个名字 他们曾经也是我们 生命之流浩浩荡荡 每一滴水都不可分割 这个春天凋谢的花朵 下个春天一定再开放 长空无云而大雨倾盆 天地众生岂容轻薄 注：首两句语出《纽约时报》。 五十二 一个故人遗恨中走了 一只小岛绝望里沉没 大海啊此刻全是泪水 天上的马车徒然奔波 晦暗叙事魔镜般展开 不信河清竟要再白头 云烟莽莽我侧身苍山 一笔孤注证举世蹉跎 五十三，流亡史 黑海的奥维德遥望罗马 但丁死别佛罗伦萨 朱舜水东瀛践实孔颜 雨果根西岛哀悲惨世界 布罗茨基们承亡继绝 重建俄罗斯的命运时空 唯汉语不服当下水土 在自己的祖国履薄临渊 五十四，恰达耶夫《哲学书简》 我们是大地上孤零零的人 似乎一直置身时间之外 我们对文明惘然无知 也不适合任何普遍法则 晦暗的过去，缺位的道德 只为了给世界提供教训 何时才能找到种族的自我 之前还要蒙受多少灾难 五十五，索尔仁尼琴 数百万幽灵一支笔呼喊 北方群岛圣徒般赴难 神被遗弃，语言自觉使命 抗世纪之恶，穷尽黑暗 那美好的仗已经打过了 所信的道已经守住了 还我一个古旧的俄罗斯 末世的路上红轮倒转 注：“那美好的仗已经打过了/所信的道已经守住了”语出《提摩太后书》。 五十六，索尔仁尼琴1973年如是说 把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 全给中国人吧，他们需要 这份被咒的遗产，而我们 有至高的神和古老正教 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象的恶魔 已爬过地球，抵达东方 那儿，始皇帝尘封的战士 血脉贲张，正将旧世界横扫 五十七，王闿运致郭嵩焘 海岛荒远，从未教化的云 笼罩英吉利，等候先生驾临 彼民需要圣道，诚得通儒 开蔽误传入世法，则大幸 若此，一脉文气消千年冰 君始可与言春秋之笔 坚船利炮小技矣，不足安心 治国平天下自古唯德行 五十八，郭嵩焘在1879 闰月不吉，待罪之身归来 格尽湘水只剩心哀 万里作客为独醒负累 举国滔滔我自甘下寮 三百年孤旅有多少变数 天可会惠顾，天何仁哉 彼时世间定当识斯人 麦秀伤痛一代一代 五十九，黍离 黍稷旷野上发疯生长 湮没了前朝残垣断墙 兴亡成毁全都是定数 落日犹流淌殷人的泪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汝若有情一夜亦白头 知我者谓我无端心忧 长太息千年仍余回响 六十，苍山明月 月亮挑起最厚重的虚无 亘古寒意炙烤肌肤 好想要记忆全部归零 白鹭飞过不染尘垢 君子无言，但顺天应人 随流光迳入天人深处 云有心飘来，今夕何夕 一念便万千琼楼玉阁 六十一 这是一个灾难性时刻 造访它的人都非常不幸 暴雨停云上，随机倾泻 满山草木欲寻衅滋事 本想让词语发出梵音 天空却一片末世悲泣 大风没来由，非东非西 千年古寺连根拔起 注：首两句语出丘特切夫。 六十二 云烟澹澹我阅读苍山 一册大书有无尽玄理 那已生长或发生了的 比如此刻，就是命定的 而我们业已遭受的不义 说明一局棋走到了死劫 恶在当下永远会胜出 正义只存于未来和过去 六十三 不去揣摹鸟的语言 不忍听闻远处的消息 我们何以竟走到今天 山河岁月集体失忆 万千心灵就此枯寂 帝国的肉身终日骤雨 它让世界陷入不安 复令自己的人民恐惧 注：尾两句语出无斋。 六十四 又一个雨季，山岚欣欣 事物的流转芬芳清晰 词语去除经年的遮蔽 鸟群般飞出，明心见性 此刻开始，生活与命运 要建立起坚定的价值 万卷书已读过，终相信 祖先的言说足可安魂 六十五 我无感将要来临的东西 只爱往昔的某种存在 风从苍山来，雷霆万钧 仿佛行刑队傲慢君临 天象难让我认清楚当下 血肉之躯要枯木开花 还有多少耐心与世浮沉 不如回返，从先贤游 六十六，端午小感 善幻作空，美沉于水 远去的神灵留一地悲歌 世间秩序里找不到位置 我还有修辞可以安顿 深情已被组装成仪式 一次凭吊即一次救赎 失败之书统治时轮 爱我就读我，让我重生 六十七，唐君毅在玄武湖 城墙闪白光冉冉升起 一种欢喜搅动湖水 青砖苍苔流淌无限意 若有情生命成圣成佛 万物皆受阳光普照 而世界需要重新言说 真理内于己，古今同契 此心彼心心心相印 六十八，致无斋 云被过度解读 冰与雪已周旋久 恐怖徐徐降临 如黄昏没过额头 满山松涛汹涌 问季子还平安否 明日冲天一叹 看乌头白马生角 六十九 树叶绿得像一个神话 自在的鸟扯动风帆 天地间盈虚此消彼长 事功终究敌不过自然 万物还是最初的样子 而人总僭越，荒腔走板 文明需要当头棒喝 词语引我们重溯起源 七十 我从来没有这样惶恐 十日之外，便一片茫然 苍山若函谷，老子西去 不屑在这里留下踪迹 一场豪赌已无可退却 赌注原来是苍生和家园 桂花树下煮一壶老茶 看蝼蚁杀伐，楼塌楼起 七十一 夏日雨后，我眺望苍山 一种极端的云烟美学 天空驰来八世纪的马匹 让地上肉身顿感沉重 总是与时代慢了几拍 元音不合宜，黯然沉没 高蹈的水流飘风入海 竹筏扎好，却无从摆渡 七十二 两戒河山满目疮痍 不详根源究竟在何处 极权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命令五谷暧昧地长着 红轮随风转，斯文扫地 十步之外没有真相 众声喧哗处空无一人 我心落寞，思春秋雨露 注：策兰有句“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七十三 只要写下完美的诗句 就可以抵抗莫名无常 犹如多难任性的祖国 居天下中心尊王攘夷 孟浪言辞充塞着道路 要我相信一切皆可能 黄粱未熟却已成弃子 随机落入隔世的山谷 七十四 那么多景象匪夷所思 有些事情，真不像人世 上诈和下愚各行其道 好的日子也就到此 大水滔滔，人或为鱼鳖 三千里外看不到陆地 艰难困厄如今已寻常 我起小趣味，译寒山子 注：“有些事情，真不像人世”语出鲁迅。 七十五 夏天啊，多少手指截断众流 一片汪洋奔赴浮云 夏天啊，诗要垄断真理 兴亡之际草长莺飞 夏天啊，镜中的楚王梦雨 梅子熟透天上人间 夏天啊，柏桦在成都写下 在清朝，不再无端着急 注：张枣有诗《镜中》和《楚王梦雨》。 七十六 草木猛长，溪水轻肥 夏天的热切欲拂平沧桑 满山云烟交换记忆 我同这世界终究要和解 一滴眼泪含着冰雪 流转半世的不平与迷失 年岁逝去，身体虽变老 但看看花开忧思就消散了 注：尾两句语出藤原良房。 七十七，杭州，1276年 严重的时刻，风不识相 蒙古铁骑已渡过长江 日子真美啊，再加点糖 贪欢的哲学与世俱来 春梦绕城郭，心外无物 渡鸦只聒噪前朝旧事 吾辈哀他们，五内如焚 谁在远处同样哀我们 七十八 自由或暴政，上帝的修辞术 不容置疑，拆解人类玄学 词语揭竿而起，直捣函谷 一次突击就有一次因果 苍山只要擦亮几根火柴 势必点燃天下的河流 诗歌从来都在正确的路上 天空，天空，你的米开朗基罗 注：“天空，天空，你的米开朗基罗”语出曼德尔斯坦姆。 七十九 很多声音，很多面孔 擦亮了锈迹陈年的预言 南方水深，老虎日暮 九月读经颠倒兵戈 你登上苍山，悲从心来 世间还有一万种疾苦 没落信仰者高谈阔论 一双鞋子的政治和哲学 八十 望气的人行色匆匆 不忍描画眼中的几何 吃肉的人狼奔豕突 要满地白骨种出黄金 心死的人返回苍山 看着虚空峭壁上生长 造梦的人骑在云端 玩弄巧妙，给天下下蛊 注：“望气的人行色匆匆”语出柏桦。 八十一 我们的进程晦暗不明 时间坍塌于东方陷阱 死亡之书又翻过一页 里面好多悲情和歉意 我要找到什么样言辞 才能揭开种族的天命 月光下菊花呼啸而来 点燃尘封已久的谶语 八十二，想起司马相如 面对神灵，我惴惴不安 检讨自己的当下处境 皇帝荣耀已溢出地表 你急切展开大国写作 词藻如甲兵，所向披靡 方寸间起无限风云意 而人世还有那么多疼痛 长安七月飞降暴雪 八十三 一行杜甫随云而去 满山杜鹃刹那泪奔 一句预言风中流亡 更多的鸟死于心悸 一个夏季已然溃散 前后都是无边黑暗 我和我们还存念想 剑外传来逆天消息 注：佩索阿有句“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都是黑暗”。 八十四 大海是一座真皮沙发 高速公路是强烈的风 旅行是一种坚硬材料 鬼是很小的黄色的花 一些词扎上了蝴蝶结 另一些，被灌入硫酸 还有几许就直接消灭 异端找不到表达出口 注：此诗源自刘瑜文《语言的贫困》。 八十五 二世盛筵上马鹿交错 祖传文明美丽而残忍 铜山崩塌，洛钟必应 高烧的岩石碧血飞奔 一个民族的所有苦难 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服鸟绕苍洱幽幽盘旋 不时叫一声今冬明春 注：“一个民族的所有苦难/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语出汤因比；“今冬明春”语出潘洗尘。 八十六 与时代一起走入绝境 对不解的事物保持谦卑 星空垂落一滴眼泪 我听到宇宙深处的哀恸 断墙写满先知的图谶 谁来破解这旷世迷局 何如鸟以天下为异乡 为自己创造意义和价值 注：“以天下为异乡”语出圣维克托的休。 八十七 又一个秋天，记忆打开 一生很长，一生无常 苍山落日有全部过往 词语南渡写思旧赋 半世古文，半世骈文 顶上云烟或可安魂 所幸语言比国家古老 韵律也比历史入心 注：布罗茨基有句“语言比国家更古老，格律总是比历史更耐久”。 八十八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虚无笼罩野蛮统治 我从未有过不满的权利 只好悬崖上对天读诗 起风了，闪电扑向镜子 万千丘壑知圣知耻 一个种族谎言里繁殖 他们还能走到何处 八十九，走蛟 那么多怨，那么多水 大佛闭眼，满脸垂泪 岷江应劫狂泻到东海 岷山气脉秦岭上沦陷 铁链不锁有梦的潜蛟 桥梁空悬伏魔者宝剑 祖国原是未竟的理想 人民依旧大水里哭泣 九十，中元 不要碰撞空中的众生 他们要再食一回烟火 不要触破美妙的空 我手指明月万象葱茏 流光辗转两地消息 知晓所有的来处去处 河灯逐水波一路闪耀 照着亡灵返回故土 九十一 我对现世热情有限 远离各种未知的系统 无形之手玩弄巧妙 存在永失却本来面目 万物终将成为数据 记忆会有另一种言说 我要放出全部诅咒 封印祖先最后的城楼 九十二 血红色绳索马力开足 寸寸勒紧恍惚的云朵 天空高悬起秦王利剑 逸夫处死，不许远游 满地尽是锈蚀的名字 惊慌的农历自食其果 山水间鸟儿嗅到风暴 池鹭与朱鹂集体逃亡 九十三，丘吉尔在至暗时刻 如果一切思想都被禁锢 要违背意志向独裁屈服 我确实情愿英国的历史 在我们这一代手里终结 一个头脑也限制的国家 绝无可能成为世界老大 真正强大的，是所有人 内心认可你而不是怕你 注：此诗源自丘吉尔演说。 九十四，有所忆 我的正义有限，勇气 在惶恐中忽明忽灭 秋风秋雨愁煞故人 北平其实也就是会稽 生于玉石俱焚的朝代 每种选择都成断崖 十万头颅热血洒尽 不敌满地雪白的馒头 九十五，读史 高卧草堂，欲三分天下 久久凝视无妄深渊 空疏的年岁杀死文明 王道霸道皆是春情 自由原来与我们绝缘 强权总想演一出大戏 举国传递着黑暗炸药 鼓声惊悚，花已抵汝手 注：尼采有句“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九十六，中秋 月亮未老，抒情已旧 我该如何面对这时空 五丈原上秋风瑟瑟 人力终究敌不住定数 都说此刻有特别的能量 锦绣文章却全然失色 乌鹊三匝无枝可依 开始学习丧乱的知识 九十七 我让渡我的权利，像鸟 用树枝搭巢以避风雨 而大地上傲慢的统治者 早已失去它的合法性 我们只需要回归到常识 认清各种叙事的本义 比如祖国的确被霸占了 暗黑里飘出阵阵梵音 九十八，秋天 秋天在银杏上，秋风高调 收割树木的果实和记忆 经历了很多秋天，这一次 我要紧拽它的锋刃 要让真相浮现，待苦难 徐徐改变王朝的质地 因为深情不足以扭转流水 痴心长出三千丈白发 九十九 世界已经彻底改变 我们对此却毫无感觉 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帝国自有自洽的逻辑 良知与公义只在口舌 成王败寇理所当然 满山桃花跃跃欲试 终结的历史再度打开 一〇〇 我说出了反省和希翼 以及对诸夏隐秘的忧心 我已深入到词语骨髓 一脚踏进色空之际 流云在苍山上时聚时散 我的不朽已然足够 君子言行当可动天地 所以每阵风都必须永存 注：“我的不朽已然足够”语出塔尔科夫斯基；“每阵风都必须永存”语出布莱希特。 |
二零二零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