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第三期
栏目主持:钢克
主编:杨炼   执行主编:田庄
王君,曾用名楠铁,九十年代起活跃诗坛,曾出版诗集《霞光的极端》。作品散见各个诗歌选本。2016年重回诗坛,正在写作两部有关天堂和地狱的汉语诗集。
有的物(外一首)
王君





有,的,物

 



1

 

一个词死了,

又会变成另外一个词。比如,

 

把雪云安进万丈的身里怎么样?
如果感觉香,怎么也形容不了一只眼
所能触摸的大
可以牵进一头象。
大,就膨胀起来。
一声虎鸣则是一个词语
被风捉住,挂在一根已经死去的
 
老枝上,水滴下来就是水。
水没有滴下来就是镜。
把所有的大海水折叠一下,再对折
就是一面虚空的镜子:
收入眼底的是白雪
 

还没生下的是山雀。
山石怪木,拼着拼着就拼成了一只
画眉鸟。鸟吐出一口气
星群、劫火、际会、潜通,
叽里咕噜从灵台里滚出了一地的枣。
那些光影斑驳的
是静默在转世路上
继续等待出生的词语。
 
长形的虚空,再次出生为瘦长的词。
坚硬的虚空倒出来的是百草柔。
几许,是用来描述一棵
影子高过树顶的芦苇。
短小的虚空,则对应为温热这个词儿——
 
它在春天的早晨摸到狮子洞
老槐树上一窝刚生下来的蛋。鸟妈
怪叫着注视着你
一股气流把它笼罩在一个翅形的
虚空内
阳光把鸟本身照成一个“火”字。
 
大多的词生下来就充满水声,
有回声,在词的内壁荡漾或碰撞
滚落于山前屋后。在秋天
成为秋光,在春天成为春光。
林鸟与渊鱼,
尔从“来时”里乍泄出来
汝相忘于“去时”。
 
2


丰腴,丰收了一地的稻米。
石女和木人,住进了转侧
虚明挂在玲珑的窗口。
斑斑的百亿分身,其中两个
分给了一雨一晴。只有大方真的大方
它在千峰里堕摧了一壶天,而在
一壶天里,又钓尽了满城的雪
 
醉云倚倒了聚月。没有上弦月
哪来的鸟归无影的滋味?
天真。绿净。尘尘。七斤。眼寒,
都装进了蒲团的肉团
缝罅这么大,这还远远不够
 
虚空的肚皮比足够大。
那些内生出来的词,滴溜溜
转着,一个挤一个
一个挨一个。
一根针芥上就可以站满三千
这还远远不能描述一只关关林雀
飞过一棵烟树所包罗的万象
空不空?鸟不鸟?万不万?
 
棱角隐没了也。圆依然心安如海
巨石飞入了白云的心思
醇和馥上,长出了两片澄和净的树叶
廖廓的儿子是晦明
青山父认了眉毛的亲。
 
一根丝头露在伎俩的外头
但不妨碍路直,弹指吹入醉生梦死的意。
 
3


如果一个词曾经发过一个愿
它就发过很多愿。
 
明弄来一些光,照见了界的词里面
竟有一米的空旷。如果明
除了活在人间,在鸟界有鸟鸣,在天界
有天明,把人的尺子换成神的尺子
就会发现它已有五个劫的空。
 
空里面还住满了草。
河道的草,大铁围山的草,烈火狱的草。
草在旁生道叫做草鱼
游进了地狱道就叫做鬼鱼。
寒听到鬼这个词儿,心下有些发紧
它紧紧拽住天的一根稻草,
稻草,在空里是空草。
 
但是它得到了“有”这个词。
想要根棍子,棍子就递过来。
草蛇盘绕而上
变身为祥,在一个词里发出了鸟叫——
叫碰到了一连串的呜、吼、嗷、啾
 
狮子和豹
飞奔入白雪的轻盈。
 
4


奔得太快,就会有什么词被碰碎
善和恶露了出来。

掂一掂,善有几斤,恶有几两?
转念。蚊子的词消失,闻的词出生
闻,闻到了一只蚊子的账本:
在人间是一粒米粒之重,
在善里面有五根鸿毛之轻。
而在恶里,文字吃掉恶,并将恶
 
压缩成了压缩的要。
想象一下一万只乌鸦关进了一间
词的屋子,用来描绘一种性质的黑
黑鸦鸦。
黑,黑过了头就是人心太坏。

 

但这真的挡不住浮云的眼。
浮云什么的,再重的物,
千重的山,万重的水,随意
空置过来不过还是一片云。
只要念想到雨
 
雨就从云里下下来,淋湿了有坏。
地藏先生说,说一个词儿吧,
我有的,就给你。
 
其实不可有也是有。
毕竟空,更是有。
来一口仙鹤的仙气,使劲
吹掉有之上词的灰
更多的词掉下来,有没有了
最终掉下来的是米。

2017.2.5





蝴蝶苔藓

 

 

1

 

满耳都是雨声——寂静似乎只喜欢

躲在暗处的蜘蛛。在狮子洞

一只蜘蛛只用几十秒

就能织就一根闪亮的金丝。

而金丝雀趴在树冠,沉浸在

雨声里。似乎它只喜欢更大的雨声。

并且把雨声,

站成了一声清脆的鸟叫。

 

——水在空中,从周身向中心凝聚,

然后发生为水:水汽、水雾、水珠。

水滴则是成批地出现,

一个接一个,点燃了绿的

炸药。

 

一群一群的翠绿、黄绿、青绿

呼啸涌入眼帘。

这是冬天,1月18日的下午,

鸟叫绿盛满了水。

 

光从上方穿过网格打下来,光柱

照进幽暗之处。

一棵树接着一棵树,

被虚空扔进了树林。

光影开始乱。

 

有一棵树。

有一棵树死死摁住了绿的

想爆炸的欲念。

但是山色在树干和树枝的血管里,

突兀,碰撞,荡来荡去

鼓胀成一个能量的中心。

力蕴于一点。

 

心只是迟疑了一下,突然狂跳不已。

 

 

2

 

鸿章师兄已经远远走在我们前面。

光线斑驳。乱雨眯眼。我抬头

就看见一棵树。

树根暴露、盘结在一起

并且紧紧抓住河岸,看上去

它在狂乱之中练习一种沉思的瑜伽。

 

有的能量聚集之后,转化为风暴

或者云团。有的能量转化为死。

如树叶落下。

而这一棵树转化为蝴蝶:看哪

一块蓝褐色、夹杂着嫩绿的苔藓,

爆炸性出现在树干分叉的地方——

 

肉质。滴着水。有如一只蝴蝶从枝头

活了过来,并轻盈地飞下,

飞入虚空里它的肉身中。

 

所有感受到它的人,蝴蝶与人

都飘起来。

 

3

 

我如何描述这一刻的镜像:蝴蝶

变身为苔藓,

而苔藓在意念中飞起来。

当它诞生的时候,其实它早于

时间之前已经飞在那里。

 

当它飞过那里,可以理解为

一只蝴蝶的虚空,刚好装进了一个

与蝴蝶的形体一样大小的

空荡荡的壳。

同时从内心喷涌出色彩。

 

如果它真的飞起来,到底是谁

在飞?我们从记忆之中

想象一下,究竟什么样的斑斓

才称得上蝴蝶的美。

 

弄一点蓝色进来,主色应以黄为主。

在接近腹部绒毛的地方,

加一点白,

白雪需要装上一个彩色的翅膀。

在翅膀上可以再涂上一些墨绿?

 

那么,在小脑袋上,和翅膀边缘

点缀进来的几点黑斑,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象墨绿,世界就真的墨绿起来。

我们惊讶于黑加进了黄里面

地狱的嘴里似乎就开始长草。

我们从前

想到过黑色的蝴蝶

飞在黄色的麻雀堆里有多好看吗?

 

4

 

如果我们想要,我们还能

从虚空中创造出蝴蝶想要的一切:

 

数以万计的蜘蛛、飞虫、真菌

以及地衣,伞形的蘑菇

组成的蝴蝶星球。

层层叠叠的火山岩树皮

巨大的褶皱,树皮与树皮的罅隙

装满了成吨的微粒、雨水

和隐藏的蚂蚁怪兽的窝。

 

耀缘师说,一个树的宇宙诞生,

也可以同时被取消:

这取决于你在虚空里能走多远。

 

就像一棵树被虚空扔进来,

也可以被扔回去。

但这不是它的死。

还会有一模一样的树

会发生,一只蝴蝶消失了

还会有第二只蝴蝶。

 

如果我们想让树木的星球,

以及瀑布秘境

像蝴蝶一样涂抹上黑斑点

我们同样可以获得一只更大的秘境蝴蝶。

如果狮子洞整个山岩

站起来,抖落掉身上的尘土、苔藓

和腐叶,

像一只蝴蝶飞起来

它就真的能飞起来。

 

5

 

我的身体内飞着一只活的蝴蝶。

我走来走去。

有水声溢出来。光与影

把站立者照成条栅状的光团。

 

一双人类的眼睛,重合的视角

最多可以是120度。

要是人类只使用一只眼,角度

要减少到60度。

如果人类凝视一个物,最多可以框住

25度视角内的物体。

 

试想一下,在一个小于0.01米的圆框内

被网住的只是一只0.01米的蝴蝶。

如果这个圆大了一倍,网住的

就是一只更大的蝴蝶,

可能是一只2米的鸟儿。

如果乘以2的次方,光影可能聚变

 

可能变成一条质地更紧密的光线

像蜻蜓的扇动一样

一刹那有一万次的震动,

而且密度大过了一块陨石铁。

它照见了一只踞于雪山之巅的

庞大的、天空一样的狮子。

 

如果我闭上双眼。把狮子和绿

还给虚空,

绿的界限也会消失。

蝴蝶跟着融入虚空,并在虚空中

像树叶一样重新生长出来

只要你需要,它就内生为

 

你需要的那只蝴蝶。

你识别到哪一只蝴蝶属于你的

它就是属于你的。

 

6

 

你可以像蝴蝶一样

飞起来试试看。

不需要安全带,也不需要起飞和加速

甚至不需要物理飞行。

 

仅仅需要的是冥想。飞

从胸腔里发射出来,沿着喉咙

冲激开整个躯壳。还陷入了抖动。

接着,飞沿着喉咙打开了鼻腔

粘膜青草由黄转绿

飞一个一个冒出。

不止是一只

 

蝴蝶飞出来,而是一片蝴蝶云

覆盖了整个树林。

也不止是一只蝴蝶

长满声带的草原,你想说的言辞

无需再次说出。

无非是一只只或花朵状、或芽苞状的

蝴蝶。

 

其中的一只果真划开了狮子洞大海

平滑的水面,

光线的涟漪荡开去,

一千万只蝴蝶

横穿了一千万棵山石树木

你所感知到的外境

空明、摇晃,

神识的大厦仿佛要坍塌下来

 

然后蝴蝶飞回了你的嘴。

一切安止。

 

7

 

让摇动再次发生的是一片白云。

然后是无边界的

蓝,一只蝴蝶的蓝

贯穿了你的身体。

从海底打通到头顶,

路经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

 

然后是火。

蝴蝶的风暴汇向一个明点,

越来越集中,难受的要命——

嘭,大火在内部燃起。

蝴蝶爆炸。蝴蝶和人终于

点燃了绿。

 

8

 

天台清明。你已经可以分清

每一片散开来的碎片的光

与每一只蝴蝶之间的差别,

并扑捉到蜘蛛

在树枝和树叶之间连起的闪光的细线

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隐没

 

神识从来都是如此自显:

圆日挂在雪霁之后的枝头

飞鸟闪现于水天一际

其实都是某一只虚空的蝴蝶在飞。

 

角度转动。被露水浸湿的

蜘蛛编织的墨绿色的线

与金色的光线重叠

从虚空的某个角度看,痕迹消失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越过了这棵树。

在寻找到耀缘师人声的地方,

进入到水势翻腾的巉岩高处。

 

觉受到另一只蝴蝶,并未为神识所左右

或者它比神识更具有

被念出来的力量。

它可以撞击、粉碎岩石

然后让他们成为空。

或者再次成为岩石。

 

它回旋在自我的深处,再深一点的

深处。

在那里它发现了一只更耀眼的蝴蝶

并取代了这只蝴蝶。它在

这只蝴蝶里穿透了山神、鸟神的

空的身体,

以及他们的众多和唯一。

 

在视力未及之处,蝴蝶翻飞

拐弯,进入看不见的蝴蝶秘境

它从水进入水,和水的反义,凿穿

并空置。

它把众多的蝴蝶穿透为颗粒,

然后让每一颗,颗粒。微尘。

再次成为蝴蝶折返到我的手上。

 

9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耀缘师曾经

让一只蝴蝶扑动着

悬停在她的手上。这一刻真是让人赞叹

蝴蝶回来了。

最后一根蛛网,从大脑的深处

凭空脱落

所有的蝴蝶松开了它们的结

树枝松开了它们的勾连。

众多的树叶还原成一片树叶。

一片树叶还原成一小把光。

 

这是虚空界,意念的蝴蝶

飞出的蝴蝶状的光。

横条和竖条的光线出现
随着蝴蝶的变化,它们也变化为

璎珞状和鲜艳的锦缎花纹

当然,它们也可以变化为人形

鸟形和狮形。

 

这取决于人的本身,拥有的

是人眼、鸟眼还是狮眼

抑或是一只蝴蝶的眼睛。

 

2017.8.11.

 

 

 

 

 

评论 阅读次数: 214    赞: 0
昵称:

联系我们:tianz68@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