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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九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高鹏程
主编: 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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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人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提名奖、徐志摩诗歌奖、《诗刊》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特别奖等奖项。作品入选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60年诗歌精选)、《“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等。三届援藏干部。 |
陈人杰的诗 |
草 鞋
为砾石点一盏灯
白露滴落,晨霜送来苏醒的枯枝
为草的柔软,老树的摇晃,以及柴刀上闪着的小型闪电
点一盏灯
在张思西村,迎西风于场边,挂扫帚于南墙
当咬血的舌尖在怒吼中嘶哑
让一双草鞋细说万物由来
一双破损的草鞋
我要感谢它说出的古老家族的来路
说出分娩的秘密,以及仿佛来自前世的缭绕炊烟
它说过的,我还要请鸟儿、落日、星光、流水、种子
再说一遍
一直说到汗水流香,泉水冰凉
我曾握紧牛鞭,吹紧口哨守护着牛群归栏
家乡屋顶就像摆开的盛宴
但在这之下,我要感谢一双草鞋,感谢
西山余晖洒落在鞋上的一缕缕金黄
在张思西村,一双草鞋曾那么低,低到
草屑、泥水、尘埃里
现在,却陪我走到了记忆高处
鹰
它看上去一副老相,但非老态龙钟
从尖利的喙子、红色眼圈
可以看见天空暗藏的死结
它老,与年龄无关,与怜悯无关
它的老,是地老天荒的老,仍有
从万物的心脏取出刀锋的本领
它有很多形容词,显然雄鹰的雄不是性别
而是将我的心从媚俗的肉身里兑换出来
在愈来愈高的苍穹上变幻出不可企及的弧线
显然它的翅膀在自己的回声里变硬
当它再一次翻腾
它成为风暴的源头、江河的源头、雪山的源头
天空中帝国的源头
它的长唳,像从另一个国度传来的圣喻
再也没有什么想象了,但
生活如果没有想象
我们依靠这魂一样的精灵做什么
我们该向谁学习飞翔?
它不断升高,接近崇高,又俯冲下来
重回深处的磨难
一生,生于羽毛,困于翅膀
它已使尽了所有的力气
仍不能变成一道光向太阳奔去
如苦胆高悬,衰老的荣耀纷披着年轻的梦幻
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那时候,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仿佛无限高处,真的藏着什么
仿佛仰望是有效的,透明中
延伸着神秘的阶梯
大地上的河流、树木、庄稼
它们以什么方式和天空联系?
灶边坐着母亲,青稞酿成新酒
但炊烟并没有真的消失
它们肯定飘进了空中的殿堂
天空,肯定收留了大地上的声音
包括我的仰望
我看见蓝天俯视着我
它的眼神越来越蓝
那时候,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那时候我多么年轻、纯洁,仿佛有用不完的
憧憬,和好时光
在最黑的夜里我也睁大过眼睛
我知道会有金色的星星出现
梦幻的舞台搭在高处,那上边
不可能是空的
卡若拉冰川
也许它是活的
如果算上它的泪痕
以及缠绕其上的飞翔的心
它像在安度一生中最悠闲的光阴
连阳光,也解不开被它挽留的命运
也许它是死的
用死,锁住那些汹涌、但已逝去多年的雪
锁着一个没有征兆和变化的
但我们转眼离开的世界
或者,它是死去活来的,体内
岩石和冰一直在争斗
在轮番取代对方的位置
黑是本相,白是想象,脆弱的秩序
被理解为一颗君王心
千年大锁,锁着雪崩和空旷光阴
高原之树
再怎么生长
也长不成江南
它自成逻辑
自有一生
从根尖到叶梢
锁住鹅毛大雪
风吹不走它的影子
风找不到它孤独的理由
护路工
你在铁道线上走动
为了避免像日子一样被人遗忘
避免像一颗螺丝钉那样
在被固定下来的位置上生锈
每当汽笛响起,每当
带电的火柴盒与钢轨擦出火花,远方
也会在你体内轰隆隆作响
但你习惯了向飞速消逝的
事物敬礼。习惯了沉默,看着
铁路两旁惊惶的小草
向万古不灭的群山频频鞠躬
要有许多年
钢轨才真正进入你的命运,并朝远方伸展
它试图确定的是大的时代
而计数你脚步的,是每一天
是一格一格短小的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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