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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九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高鹏程
主编: 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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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子,男,1973年10月出生,浙江淳安人,著有诗集《雨夜的写作》《与一只鸟分享的时辰》《秘密规则的执行者》《杂事诗》《湖山集》《空无的蜜》,诗学笔记《诗之思》,诗画对话录《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雨淋墙头月移壁》,作品被翻译成英、法、韩、日等多种语言,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诗刊社青年诗人奖、十月诗歌奖、西部文学奖、汉语诗歌双年奖等,现居杭州。 |
泉子的诗 |
代表作5首
诗人的心
一片树叶落下来,大地以微微的震动作为回应。
是又一片,是又一片片的树叶,
落下来,
落下来—
直到大地获得一颗诗人的心。
泉子
我不是楚国的屈原,不是曾领魏晋风流的嵇康与阮籍,
我不是谢灵运,不是陶渊明,
我不是标识出盛唐,
甚至是整个古汉语之高标的李白与杜甫,
我不是千年之后都罕有匹者的东坡居士,
我是汉语的,一口新的泉子。
宋画
我们在宋画面前垂下了头,
是我们向古人以笔墨线条勾勒与浮现的一颗如此寂静的心的致意,
是我们又一次震惊于,这道的庄严与静穆。
所以我爱你
这是一个佘祥林的国度,但是我爱你;
这是一个魏则西的国度,但是我爱你;
这是一个雷阳的国度,但是我爱你;
这依然是老庄、孔孟的国度,
所以我爱你;
这依然是屈原、李、杜与东坡居士的国度,
所以我爱你,
这依然是周敦颐、朱熹、王阳明的国度,
所以我爱你,
这依然是我的父亲—退休乡村教师胡星贵,
与我的母亲,淳朴而善良的农村妇女项彩凤,
是依然盛放着他们全部的悲与喜的国度,
所以我爱你!
巨石
“他就不能想想那些继续活着的人吗?”
一位旁观者的义正严辞,让我意识到,
你求生的欲望或许真的是不道德的,
当你说,你想回杭州的大医院治疗时。
而更显然,在你从省城肿瘤医院离开的那一天,
甚至是在这之前的很久以前,
在你做完第三次化疗,
而癌细胞依然加速向全身扩散之后,
在医生向你描述死的种种可能性中
那越来越清晰而确定的一种时,
你妻子已然在心底彻底将你放弃了。
当我向她转述你的请求时,
她说,这该是多大的一场折腾,
而这一切又都是于事无补的!
你就当他是一个孩子,哄哄他,
或许,你还可以听听他父母的意见。
电话的另一头,一个悲伤但坚定的声音
多少有些让我手足无措,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你的最后一条短信:
救救我!
我驱车三小时赶到了你父母生活的小山村。
当我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时,
你挣扎着,但终于未能起身。
“要回杭州吗?”
我未能从你身体的晃动中分辨出你在点头还是摇头。
而你的手不断挥动着,
仿佛我们之间隔着无数飞舞的蚊蝇。
我准备叫救护车的建议
被你父亲坚定而有力的手势打断了,
你妻子在一旁解围,
要不再等等,等到明天早晨,
或许,他那时能更清晰地表达自己。
剩余的时间是沉闷、压抑与尴尬的,
直到夜的最深处,
你终于的死,帮助卸下了
那压在每一个人心头的巨石。
近作5首
江南之所以成为江南
江南之所以成为江南,
是因王羲之、谢灵运,
是因白居易、苏东坡,
是因黄公望、倪云林,
是因董其昌,
因四王、四僧,
因黄宾虹、
因朱熹与王阳明,
因你的毅然决然,
以及那孤绝中的
一往深情。
我几乎忘掉你了
我几乎忘掉你了,
在山与水的怀抱中,
我几乎获得了
那个无牵无挂、
而又无智亦无得的人世。
在信江畔
谢谢你赠我这流水,
谢谢此刻这吹拂过你,
也吹拂着我的江风,
谢谢这越来越凉,
而终于获得祝福的良夜。
他们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他们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自从他们多了一个疯子亲戚之后。
多年之前,她整天念叨的唯一的堂妹
考入她所在城市的一所著名大学,
她曾兴匆匆地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来到她的学校门口。
而得知她已出发,
并将在一个多小时后抵达她学校时,
她的堂妹几乎是逃跑着离开自己的校园,
然后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
去看望她的一位研究生毕业后
在这个城市西南角的另一个小镇落户的表哥。
事实上,在她求学的四年与之后工作的五年中,
她们从未在这座城市相见过,
因为她的忙碌,
而她又几乎每半个月都会坐两个多小时的车,
到表哥家住一宿,
以缓解亲情之渴。
她第一次被当作疯子,是在十七岁那样,
也是她父亲出车祸离世十一年之后,
她父亲曾作为一个家族的骄傲,
作为一个村庄中屈指可数
而又成功留在省城工作的大学生,
她奶奶被村里人描述为
一个“一直仰着头走路的人”,
直到三十年前的那场车祸。
那几乎是鬼迷心窍或像更多人说的
“命中注定”的。
一向循规蹈矩与谨小慎微的他,
因单位一项难得的外事活动,
在红灯熄灭前闯过那个并不繁忙的十字路口
而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卡车拦腰撞上,
连人带车飞出十几米,
在迅速站起来走了几步后,
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她奶奶把这场飞来横祸归咎于
儿媳妇的强势与口若悬河,
“一定是被她克的!”
每次她哭着哭着,就会愤愤不平地说。
而当十一年后,
她第一次作为精神分裂症患者被送入医院。
她母亲把她的病因归结于她从小的内向,
“那种因穷乡僻壤的人的懦弱
终于结出的恶果。”
而她一次次地反驳她母亲,
“我从来没有病,
如果有也是因你的基因,
是因为你外公外婆的近亲结合,
你看你母亲的智障,
以及我小姨的精神分裂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她们几乎每次都会为谁才是真正的病人而剑拔弩张,
并同时威胁要把对方投进疯人院,
而每次,她母亲都成为了那最终的胜利者。
几乎每次,
她们都会惊动派出所,
并由警察做出一个最终的裁决。
有两次,警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
要把她母亲送进医院,但需要她的协助与签字,
直到到了医院后,
她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的四角,
然后被医生注射各种药水,
直到她最终向母亲认错,
并保证出院后定时定量服用
能抑制狂躁情绪而又会导致身体发福的药物。
出院后,她又很快推翻所有的承诺,
“因为我没病,而该吃药的应该是她!”
而一个正准备退伍的军人的出现,
为这个家庭那看似越来越紧的死结
带来了打开的希望与可能。
他几乎是在蒙在鼓里的状态下走入这个家庭的,
他们在她发病的间歇期相见,
他当时只是为她的骄傲与任性苦恼,
在屈指可数的几次单独相处中,
她总是表现得很冷淡。
事实上,她对他是极不满意的,
“个子矮,脸上坑坑洼洼的,
也不懂得浪漫。”
她说,这是她母亲一手包办的婚姻,
并作为她母亲极其强势,一手遮天的
又一个例证,
“她几乎是代替我在谈恋爱!”
他对她的异常也并非是毫无察觉,
并在结婚登记处工作人员的提示下,
得到了确认。
他后来的岳母告诉他,
这只是精神疾病中最轻微的一种,
如果婚后家庭幸福,
或许还可以帮助她缓解,
甚至是彻底地痊愈,
另外等你们结婚后,
你就可以把深山中的父母亲接过来,
我们就可以组成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或许,是一种温暖的前景最终鼓舞了他,
并终于郑重
而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婚后,她被送往医院的周期并没有改变,
曾经暗自许诺的家庭幸福
也没有如期而至。
绝望并没有因为分担而减少,
而是发生了裂变,
从原先的二变成了三,
并裹挟与席卷了
一个原本遥远
而仿佛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家庭,
他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
在一次一触即发的冲突中,
他父亲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哀嚎,
“你们把我们全家都毁了!”
然后他们,他的父亲与母亲
在他们的孙女出生后不久
回到了深山中的故乡,
并执意把这个繁华的都市忘记。
孩子几乎是他岳母一手拉扯着,
并慢慢学会了走路。
他继续在部队服役,
一周一天的假期。
孩子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就像她母亲,或是年轻时的外婆。
而与他心中的喜悦一同生长的,
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忧虑
是这个家庭会不会
随时增添一个新的病人,
当他已然
或尚未老去之时。
十五年后的清明节
十五年后的清明节,在族人相聚的笑谈中,
三伯母说起当年因三伯父唯一的弟弟,
也就是父亲的一千元资助,
以及四个子女每人五百元,
五个侄子每人两百元的份子钱,
三伯父才得以顺利落葬
在查出肺癌到最后离世的两年中,
家里已花光所有的积蓄。
父亲惊讶于他的毫不知情,
并为此而深深负疚。
三伯母继续透露说,
三伯父在那个时间点的离去
也多少是一种主动选择,
原本预期还有三个月或更长的时间,
事实上一个民间的偏方
已成功帮他延续了两年,
虽然体内的癌细胞已扩散到全身。
而后续为缓解疼痛的费用依然是高昂的,
相对于家中的一贫如洗。
在医生确认病情不可逆转之后,
三伯母提出了停服中药的建议,
并得到全家的默认,
包括三伯父本人。
三伯父的病情也如预期一样,
在半个月内急转直下,
在弥留之际,
他把所有的女儿叫到了床前,
并恳请她们每人拿出五百元钱交给母亲,
他知道,这个家因他的病已一贫如洗,
而他担心他的老婆子在她身后忍饥挨饿。
但他低低的恳求
很快被他的老婆子大声的呵斥打断,
并随即溘然离世。
十五年后,
她笑着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歉疚,
但她并不后悔,她说,
在她看来,主动向子女伸手要钱
是比忍饥挨饿,
甚至是比死更深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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