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高鹏程
主编:   执行主编:
 李南,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青海。1983年开始写诗,1994年出版诗集《李南诗选》,2007年出版双语诗集《小》,2014年出版诗集《时间松开了手》。作品被收入国内外多种选本。现居河北石家庄市。
李南的诗

 
代表作:

 

 

 

在一个繁花闪现的早晨,我听见

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

他喊——“妈妈!

几个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样

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们都认为这声鲜嫩的呼唤

与自己有关

 

这是青草呼唤春天的时候

孩子,如果你的呼唤没有回答

就把我眼中的灯盏取走

把我心中的温暖也取走。

 

 

下槐镇的一天

 

平山县下槐镇,西去石家庄

二百华里。

它回旋的土路

承载过多少年代、多少车马。

今天,朝远望去:

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

我看见一位农妇弯腰提水

她破旧的蓝布衣衫

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

这一天,我还走近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平静的笑意和指向天边的手

使我深信

钢铁的时间,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镇

深远、巨大的秘密。

下午6点,拱桥下安静的湖洼

下槐镇黛色的山势

相继消失在天际。

呵,过客将永远是过客

这一天,我只能带回零星的记忆

平山下槐镇,坐落在湖泊与矮山之间

对于它

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

 

 

小小炊烟

 

我注意到民心河畔

那片小草它们羞怯卑微的表情

和我是一样的。

 

在槐岭菜场,我听见了

怀抱断秤的乡下女孩

她轻轻的啜泣

 

到了夜晚,我抬头

找到了群星中最亮的那颗

那是患病的昌耀——他多么孤独啊!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谦卑地

像小草那样难过地

低下头来。

 

我在大地上活着,轻如羽毛

思想、话语和爱怨

不过是小小村庄的炊烟。

 

 

我有……

 

我有黑丝绸般体面的愤怒

有滴水穿石的耐心。

我有一个善意人

偶尔说谎时的迟疑。

我有悲哀,和它生下的一双儿女

一个叫忧伤,一个叫温暖。

我有穷人的面相

也有富人的作派。

我有妇女编织毛衣时的恬静

也有投宿乡村旅店的狂野。

我经过吊桥

小丑在城楼上表演。

死亡早已准瞄了我

但我照样品尝新酒,哈哈大笑。

我有傻子和懒汉的情怀

活着——在泥洼地里、在老槐树下。

我还有这深情又饶舌的歌喉

谁也别想夺去。

 

 

生日有感

 

没有人记得这一天了

也不需有人记得这一天了——

生命中有山有水,有神的爱

我的心,已超越了这些凡俗小事。

还好,没有一根白发来要挟我

还好,我昨天破败的样子没有被今天看到。

我走进一家咖啡厅

卡布其诺泛起陈年往事:

在巴音艾力草原

我暗恋过一位骑手。

这些年,我培植屈服的韧性

喂养心中的鹰。

对于过去的岁月,

我有降卑之心和不敬之罪

现在我查看香樟树漏下的光影

我终于可以从容地迈过夏天的门槛。

沙滩上歪歪斜斜的小东西

 

沙滩上歪歪斜斜的小东西

狡猾地从脚下逃跑

夜空下的南太平洋深邃,沉默

远远不能被一座灯塔理解

三亚湾路披挂着椰林,棕榈和琼崖海棠

二十里路,最好去椰梦长廊避雨。

我从北方带来一身病痛

一些未遂的野心……

今天我走在羊栏路和白马街路口

茫然的心无处投递

今天在西瓜村和芒果村之间

我逮住了你——一首小诗!

 

 

未来有一天

   

 

巴赫永恒,李白也不会消失

在未来的日子里。

未来一定会有人审判我

点燃火湖和硫磺——但不是你们。

未来一定有人重新将我阅读

从沉默的中心抽出新枝。

那时蛀虫不再啃噬粮食和木材

智能化生活控制了城市

那时我已痴呆,在秋风中哆嗦

或许早已被人们忘记。

并不是我提前吞下了死亡的解药

有意在时间中停留

而是恰巧——我保存了上个世纪

最黑暗的记忆。

 

 

 

 

新作

 

 

都说时光如水 

 

你无形无味,难以被我们描述

只在线装古籍中留下痕迹。

《诗经》中的植物

有的改了名字,有的已经绝种。

从冷兵器到核战争

人们已将国土重新分割。

没有谁得到过你的垂怜

能够战胜死亡,并超越死亡。

大地匆匆翻阅着四季

星球转动,日夜不停。

他那白发和皱纹

取代了曾经的花朵、激情和野心。

哦,都说时光如水

都说你千秋万代不曾断流

你把日子研磨成粉末

给每一个人喂下。

 

 

 

 

川金会,世界杯,毒疫苗,贸易战……

这个夏天沸腾火热。

 

有人在微信上围观

有人在夜半时分清点幸福。

 

牵牛花越过墙头去约会

远处,大海又制造了多少浪花。

 

世界正结出善果和恶果

每个人都在收藏自已的金羊毛。

 

没有问候。没有请柬。也没有欢筵

只有书本与我相拥而眠。

 

 

我的眼里有一片宁静的湖泊

 

云彩在头顶建造圣殿。

还有更多事物被推向边缘——

苔藓,铜镜,手写信和黑白照片。

 

湖北七十二岁的罗妈妈,写下遗嘱:

“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死了……”

 

 

不应该的事物

 

一个富人不应该瞧不起穷人

他梦想进天国

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

 

人类不应该瞧不起一只蜜蜂

它热爱劳动,有狂喜和惊讶

并不比懒汉缺少什么。

 

过路人不应该怠慢钟表

那秒针是一把钝刀

足以让灵魂发出哀鸣!

 

黄昏不应该撤去最后一道光线

运河、垂柳、作业本和小提琴

将在何处安放?

 

当我们不再抬头看星星时

星星眼里就储满泪水

广袤夜空传来它难过的追问。

 

*引自《圣经》(马太福音19:24)“我再告诉你们:骆驼穿过针孔,比富人进天国还容易。”

 

 

现在,曾经

 

现在,我获得了这样的特权——

在文火中慢慢熬炼。

曾经厌恶数学的女生

曾经孟浪,啃吃思念的果子

曾经渎神,蔑视天地间的最高秩序……

现在,我顺从了四季的安排

屈服于雨夜的灯光

和母亲的疾病。

我终于有了不敢碰触的事物

比如其中三种——

神学、穷人的自尊心,和秋风中

挂在枝条上的最后一片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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